于是此日散朝,所有人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高长卿整个人都是冷的。纳税也罢,这是本来就应当要教的,可是卫阖太狠了,一方面开了食邑的先例,日后一旦风行则一发不可收拾;一方面居然要在国中设立常备军!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是把他们当什么了!领兵权原本就应当属于卿大夫,就像封地上的人原本就应当属于他们统辖,君侯与国家就不该委派官员插手!一旦有这样的官员产生,原本牢不可破的体制就被打破了呀……等等,卫阖难道是想建立新兵,让他们因为军权而打起来?这也把他们看太低了!这一次绝对不能让他得逞!高长卿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各种思绪,漫无边际。
姜扬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你怎么又发脾气?”
高长卿被扯回现实中,觉得正午的太阳格外刺眼:“没……”他低声争辩。
“叫了你几声都不应,让你等一等我你也顾自走了!”姜扬数落他,然后又忧心忡忡,“方才在朝堂上看你面色不愉,是哪里不太对么?”说完很是着急地一摇头,“不行!你不能做作册内史。这样你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权力!你不点头,我什么决定都不敢私自做下啊……”
“凡事推敲推敲,这也没有什么不好。”高长卿按住他,“先去用午膳。”
姜扬随手让宫人把午膳端来书房,跟高长卿一道并肩往偏殿走去,抬辇的宫人跟了一路。姜扬第一次干预国家大事,手中大权在握,又是兴奋又是头痛:“我觉得卫相说得都很在理。食邑是个好办法!能够在国中建军……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你以为如何?”
高长卿心想,我想让他去死。嘴上却含糊带过,将话题引开:“嗯……你可有施政纲领?”
“什么?”姜扬一头雾水,“施政纲领。”
“是。就是君侯最想做到的事,以及大致如何实现的构想。”高长卿朝他一拱手,“一旦君侯有施政纲领,就会在头脑中有一个统领全局的标准:这件事要不要做?做了对我的为政的目标有没有帮助?如果去做,怎么样才能不与其他政策相冲突?我想实现的目标,其总摄价值在于何?只有想清楚这些东西,君侯执政的时候才会有主心骨。”
姜扬大喜,按住他的双肩:“我、我……”竟然泪水盈眶,“我听说的明君,不及昏君的十分之一,而昏君的身边总有宵小之辈,混淆视听。今天我身边有你和卫相这样的贤能,我无知,将你们当做主心骨,你们却都没有以权谋私,一步一步教我如何把自己当做主心骨。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周成王一样幸运。”
高长卿心想:也是,我与他说这个作甚。蠢死了。
姜扬望着窗外的白光,眼中充满光亮:“我的为政纲领就是:打岐人,杀姬冲!岐人欺我太甚!我一定给他们好看!”
高长卿在他身后的阴影里一拱手,淡笑道:“君侯圣明。”暗地里却松了口气:好!这下卫相都不会帮你了。待你知道朝堂不易,四面是敌,就会愈发倚重我了……
这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只听姜扬道:“啊……姐姐?”高长卿抬起头来,正望见素装盘髻的高妍。高妍朝他俩淡漠地一点头,“太后那里,已经没有问题了。”
高长卿大喜:“是这样么?有劳阿姊了!”
姜扬惭愧,也跟着对她行了礼:“有劳有劳。”
今日上午他们俩在朝堂初露头角,高妍则换下燕家的华袍,穿上自己缝制的新衣,插上朴素的木簪进宫,与公卿家适婚女子一起接受太后与两位公子的拣选。太后命诸人献歌一首,高妍鼓瑟,献《螽斯》,太后以其朴实为美;太后命诸人在一炷香之内做好一件女红,诸人皆慌乱,高妍却故意拖延时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低眉垂首,将精美整齐的绣品交予太后。太后道:“你不知道我说了一炷香之内么?”
高妍镇定回答:“我不知道要粗率性急地做事。”
太后喟叹:“这是真正出身高贵的女子。”
两位公子不解。
“只有高贵的人才会如此看中品质。因为她具有大量的闲暇操修她的品性,磨练她的技艺,而并非四处奔波,用她的长处讨要生活,这是真正看惯富贵的眼见。即使是竞争国后这样的位置,她也不愿意为此而粗率行事,正是这种自矜身份,才是国后当有的心胸。宫中有浮华的诱惑,没有这种自律,是难以恪守妇德的。我想就是她了。”
两位公子恍然大悟。满堂女子愤愤不平。
“你是哪家的女子?”太后慈爱地问道。
高妍叩首:“我是妫家的女儿。”
“妫?”太后一愣。
高妍起身,直视着她:“我听闻太后因为我母亲早逝,不懂做女人的操行,而拒绝我与国君的婚事。我特此来向太后澄清这一点。我来自十分古老的家族,是舜帝的后人,到我父亲,在国中又已有十三世公卿的传承。因为我们享用先人的财富,所以怀有礼敬的心意,专心地承袭他们古老的习惯与德行,不随时间的迁移而移风易俗。这一点,即使是母亲早逝也无法改变,让我一生都敬重地对待祭祀,不敢随意败坏家风。君侯与我的兄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而诚挚地缔结婚约,请太后谨慎地考虑这件事。”
太后感叹:“是我错了。你将享有国后的仪仗,在良辰吉日被君侯迎娶。”
“事情就是这样的。”高妍平静地对两人道。高长卿热泪盈眶地抱住她,“阿姊……你终于、你终于……”他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喜悦与成就感。在这么多波折之后,他终于担负起了男人的职责,让家中的女人得到了好的归宿。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坚持。他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姜扬不忍他哭得凄惨,将他搀扶着抱起来,揽到怀里,感慨万千:“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姐姐的!我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高妍看着紧紧相拥、无暇他顾的未婚夫与弟弟,看着洒在他们身上的光芒,深觉自己太多余,嘴角抽搐地离开了,顺便带走了从方才就一直在旁边面露黑气的宫人。嫁给姜扬,原本她便心如死灰,也早就料到他不会有任何反应,现在倒发起愁来——姜扬此人,对她弟弟的图谋不轨已经放上了明面,是无论如何也要慎防的人。看来,她要想办法让他死心。
第40章
当天,卫阖归家,遇上了两位他并不陌生的小客人。
“卫叔叔!”高栾蹦跳着带着燕白鹿侯在相府外,裤腿短一截,露出一截莹白的脚踝。“哟。”卫阖叼着烟杆,用力揉了揉高栾的脑袋,高栾像只乖巧的猫儿,在他的大手底下眯起眼睛嘿嘿直笑。卫阖带两个小孩子用了午膳,又邀请他们来后苑作客。后苑里有一池活水与涑水河相通,夏日未至,荷叶梗孤单地矗立在水中。池中有水榭,与岸边以取义天然的木板相连接。卫阖请他们走到水榭中,一起坐在水晶簟子上一边品茶,一边看水天一色。清风徐来,卫阖惬意地捧着一盏陶杯道:“你小时候就在这里生活,还记得么?”
高栾久久望着园中的一亭一木,然后摇摇头:“不记得啦。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我那时候还不晓事呐。父亲的模样也已经记不太清,大概哥哥姐姐会比较有感触吧。”
卫阖笑:“请他什么时候兴起,就来这里走动走动。我总觉得高公还在这里。有时候行走在莲池畔,都好像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声,好像他还在背后叫唤我。”
燕白鹿捧着杯子瞪大眼睛:“这么吓人啊!卫相,这种宅子你都待得下去!你胆子好大呀!”
高栾狠狠掐了他一把,朝卫阖嘿嘿笑道:“我们今天来是有一桩事要请卫叔叔帮忙。只是小事啦,哥哥和姐夫似乎很焦头烂额的样子,而且他们自己对国中的事务都还不太熟悉,现在能想到的就只有卫叔叔啦!”
“姐夫?”卫阖一想倒也明白了,只笑他:“非奸即盗,非奸即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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