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卿感到头顶一黑,阴影骤下,赶忙打滚避到一边,燕达已经挑着长矛,扎在了他原来待过的地方。高长卿再也顾不上疼痛,快步奔到边上,抄起起帐用的长杆,回身与他对峙。他吐出一口血沫:“燕哥!你听我说!”
燕达冷笑:“你还是下地去和你爹说吧!”足下一蹬将长矛刺出。他膂力极大,高长卿将长杆顶上的时候,整条手臂都麻了,可非但没有将他的长矛荡开,眼睁睁看着矛尖缠着长杆朝自己胸口刺来。情急之下,他只好将唯一的武器脱手,狼狈地躲开,因为冲劲太大,不小心一屁股坐在滚烫的白沙地里。
燕达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还是这么没用,只会背后给人使绊?”脚背一勾将长杆踢给他,踢了他一脸沙。高长卿眼中剧痛,但生怕他乘着自己闭眼进攻,捡起长杆踉踉跄跄退后,贴着帐篷边上喘气:“燕哥!我有要事要与你说!你先放下长矛!”
“废话恁多!我要是不听呢!”燕达一指中军帐,“今日在这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高长卿委屈得双目泪下,在白花花的太阳底下,晕眩,恶心,恐惧,几欲倒下。燕达那几下拳沉力猛,他内里大概是有了淤血,他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赤裸裸地暴力相向,可是又不敢放弃一点点希望,活下去的希望。他不由得啜泣起来。燕达原本是个寡言的人,今日见他格外火大,此时骂他:“娘们似的,哭个甚!”说完倒抓了长矛提气攻来。高长卿退无可退,举起长杆格挡,燕达冷嗤一声,玩他似的往下压,逼他眼睁睁看着他长杆因为吃不住他的力道,在冷硬的矛尖下折弯,崩毁。
燕达又从腰后摸出一把匕首,将冰冷的刀锋贴上他混着杀与血的脸颊,缓缓游走:“听说姜扬那个畜生很喜欢你这张脸,娶了妍儿不够,还跟你在外面鬼混?你猜,我毁了你这张脸,他还会不会要你!”
高长卿面色雪白,那匕首雪亮的刀尖在他眼里不断放大,燕达蛊惑似的说:“我取你一只眼睛,怎么样?你的眼睛跟妍儿一样漂亮……”
燕达单手的力量已经使长杆弯折,高长卿哽咽着放开长杆,因为那断口已经插入了他的胸口。之后紧跟着的是,锋锐的矛尖。他只能徒手去抓那矛尖。燕达很享受他这个样子,让他眼睁睁看着匕首落进了他的眼里。
这个时候,两个声音同时在燕达耳边炸开。
高长卿哑着嗓子哭道:“她怀了你的孩子……”
“你在干什么!快把刀放下!”辕门前,姜扬终于带着人赶到。
长矛与匕首都咣当落在地上。燕达不顾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只勒起高长卿的领口:“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高长卿抽了抽鼻翼,抬起一拳把他揍倒在地上,奋不顾身地扑上去与他扭打。庞嘉和姜扬赶忙将两人脱开。庞嘉牢牢箍着燕达,高长卿乘机往他裆部踹了好几下。
当天晚上,姜扬宴请诸位将领的筵席就不得不推迟。庞嘉与卫阖同是鬼谷子的学生,庞嘉治军与卫阖治国,都是一样的法度森严。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只准公战,不准私斗。中行司马与国都来的国舅爷在营中私斗,犯了庞嘉的大忌,高级将领来不及吃饭,倒要陪着他审讯两人。燕达和高长卿这个时候倒极有默契,一口咬定是些鸡毛蒜皮的私怨,要罚就罚吧,庞嘉轻轻一哂,倒还真不客气起来。他将眼光落在高长卿身上,美人归美人,却是个蛇蝎美人,他可想借这个大好的机会治治他。
即使姜扬心软,为他两人求情,庞嘉也断不松口。“君侯,你也知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领军之人,讲求智信严勇义,今日不惩戒他两人,会让诸将士以为,因为他们身份高贵,就可以逃脱军法之外,这样,其他将领乃至于你我,都将失去在军中的威信。”他明知故问道,“私斗,在营中是怎么个处罚?”
有副将抱拳道:“营中私斗,按律鞭三十。”
高长卿身体一颤,没有抬头。燕达一路上都在妄图从他嘴里套话,此时失魂落魄,一言不发。姜扬望着高长卿,眼中含泪。他怎么也没有办法让人将他推出去鞭打。
庞嘉又道:“古人云刑不上大夫。高公子与燕司马都是公卿之后,这鞭刑,还要君侯在密室中亲手执行。”说完,屏退了无关人等,只留下几个贴身近卫守在外头。他将刑鞭交到姜扬手中,“那就从燕司马开始吧。”
姜扬与燕达是旧识,也算得上知交好友,不知道他今日为什么像个疯子一样对待他心爱的长卿,此时心中也憋了一肚子怒火。待庞嘉将燕达绑上了木架,姜扬抄着鞭子就往他背上一顿好抽,燕达也算是个爷们,咬着木楔一声不吭。到后来姜扬气也发泄光了,不痛不痒补足了三十下。
燕达被放下来的时候,没事人一样,还有力气擂他一拳。姜扬觉得胸口很闷。
“来人,将高公子绑上来。”庞嘉在一旁抱着胸道。高长卿一挂上去,就吓得面色惨白。近卫扒下他的衣服。他原本就穿得一件舒适的丝料,此时若隐若现地绑在腰间。
高长卿黑着一只眼,愤愤地扭过头去。他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庞嘉,恨得牙痒痒,心想你以后可千万不要落在我手里,否则,大刑三千,有你受的!庞嘉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挥了挥手,一脸正直地催促姜扬道,“君侯,该动手了。”
他看姜扬一脸于心何忍,不由得笑道:“君侯与高公子情深意重,不便下手,不如让我来?”
高长卿吓得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幸亏姜扬还有点良心,“无妨,我来。”
第一鞭下来的时候高长卿就咬不住木楔了。浑身的感觉都集中在那细细的一道鞭痕上啸叫,身体的其余部位俱已失去。高长卿哭又不能哭,骂又不能骂,又硬接了几下之后,顾不得这么多人看着就疯狂地扭躲起来,整个架子都被他弄得丁零当啷响。庞嘉就在正前面打量着他,眼神十分古怪,他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姜扬有了庞嘉,两个人串通好来整他的。后头姜扬不得不按住他僵硬又湿黏的身体,“马上就好了。”他几乎是在恳求,“忍一忍就好了……”
第62章
高长卿吃完这滥竽充数的三十鞭,昏昏沉沉地被姜扬抱回了帐篷。他只能趴着睡,姜扬在他身后上药,手势很轻很温柔,高长卿却气得发抖。姜扬以为他疼,摸了一把他的脸结果满手是湿的,这倒吃了一惊,“哭了啊!”
这下子如同洪水冲开了堤,高长卿坐起来就发作:“姜扬!你什么意思!”
姜扬捏着药罐子心知肚明,暗地里想要发笑,脸上却一本正经:“怎么了怎么了?不要哭不要哭!”
高长卿火冒三丈:“你!人家要打我,你就在一旁帮腔!你还帮着下手!”
姜扬看他这是一件一件都要跟自己算账了,赶紧正襟危坐,“说得好!燕达自不用说,还有那个庞嘉,等打完仗我就办他们!”他保证完,对高长卿循循善诱道,“可是现在是军中,凡事还要顾忌一点。治军严正,除了明令禁止也没有旁门左道可走,你和燕达打架斗殴许多双眼睛都看着呢,想瞒都瞒不过去,你这一起头下面要跟着学的。何况我看庞嘉幸灾乐祸的,大概你又跟人家结过梁子,这次就让他小人得志吧。等打完仗,我们再好好收拾这批家伙,不就是穿小鞋么!谁穿得过谁啊是不是。到时候寻个由头三十鞭六十遍随你说!”姜扬拍拍胸脯。
高长卿恨恨地揉着眼睛,姜扬摸摸他的头。高长卿知道是这个道理,也知道在外头要帮姜扬撑场面,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听这意思,如果哪天他犯了法,姜扬还真把自己拖出去砍头不成!他也未免太铁面无情了!整整三十鞭!高长卿咬着牙让他继续上药。他心里一直隐隐觉得,姜扬拿捏在自己手心里,他大可以在他面前无法无天,现在发觉事实不是这样:即使知道他受了委屈,也没有任何假公济私给他报仇的意思,一句穿小鞋就打发了他,该说姜扬清醒还是说他软弱?!真是让人既火大又伤心委屈。高长卿想起高妍说他宫里头有了新宠,不由得越发积愤: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换在以前,早提了刀就把人家头给剁下来了!
于是姜扬想上床歇息的时候,果断被他推开了。
姜扬知道事情没有完,就把绣礅拖过来坐在他床榻边上。他清了清嗓:“还有什么,一次性说清吧!是那燕达的事情?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撕破脸皮不可,都是有身份的人,像小孩子一样。你说出来,我给你评评理,得罪了人家就陪个不是,不然的话,我给你做主。”
高长卿真是有苦说不得,打落了牙还要和血吞,遂嫌弃地别开头,“没有!”
姜扬体贴,他不说也不问:“那你们自己去解决。别又把自己搭进去。开玩笑,被人打成这样。”姜扬摸了摸他的脸,“放心吧,我已经给你报仇了,刚才我打他打得可不轻,看上去没什么事情,里头血肉都烂了。”
“我呢!”高长卿指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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