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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钰推测祖父秦人礼为自己选定齐远文为帝后,主要是看中他的家世:齐远文的父亲齐大護虽为天下闻名的边将,执掌一地的兵马大权,却是平民出身,全靠战功和文皇帝的提拔才升至高位,因此对朝廷极为忠诚,今后也不易受到章、金二家的拉拢,牵制曹钰。

齐远文出生时右手腕上带着一处明显的红色莲花样胎记,令观者无不称奇。相士皆言这是大吉之兆,命运极贵。家人因此对齐远文钟爱如珍宝,并没有让他同几个兄长一样随父学武,而是延请了师傅教他读书、礼仪。笃信佛教的秦人礼为曹钰各处择偶时听说了此事,认为齐远文身上的莲花胎记应是佛缘的标志,就最终跟齐家订下了婚约。

订婚下聘后两年,秦人礼年迈病沉,只能早早安排孙儿同齐远文大婚,以便及早归政于曹钰。成婚时,曹钰十四岁,年长他三岁的齐远文也只有十七岁,同时进宫的徐、林两位侍君都是十五岁。初见齐远文,曹钰看他竟比章瑛等江南人士更有秀士之风,不免讶异。虽然侍君徐央乐容色过人,宫中无人能出其右,比仅仅称得上清癯端庄的齐远文艳丽许多,但曹钰谨遵秦人礼的耳提面命,成婚后多数时候都只在齐远文宫中过夜。

齐远文在家乡虽也念过书,但他的父兄都是粗人,边塞的教化程度又与京城不同,学养上难免跟曹钰等人差了一截。曹钰当时还与几名内侍一起天天跟着太傅金仁学习,回到寝宫偶尔与齐远文谈起经史地理之类,齐远文都不太能接得上话。而且,每当自认为令皇帝失望或厌烦的时候,齐远文都会流露出惶恐无措之色,甚至不敢抬头看曹钰一眼。他这细腻敏感的性子跟杨锦麟的沉稳温和、章瑛的机敏爽利、周从敬的粗心放达等等都截然不同,让还是少年的皇帝也不知如何应付,唯恐自己一时不慎就伤了齐远文的心,跟他相处时也越发拘谨起来。

曹钰本打算让齐远文每日与自己一同随着太傅读书,既能加深彼此了解,也能让齐远文接触到几个同龄的内侍,开阔心胸。但这个想法遭到了祖父的反对,秦人礼认为齐远文本就生的清瘦,既然已经成为帝后,就该好好保养身体,以求早日诞下皇嗣。齐远文一向孝敬秦人礼,此后便一心在凤桐宫调理养身。

曹钰事后回想,错过了这个机缘,他跟齐远文也就再也无法培养出深厚的感情。性子、志趣并不投合,每日共处的时间也极为有限,因此,年轻的皇帝和帝后一直谈不上有多亲密,更不要说亲热,至多就是客气尊重而已。

秦人礼于曹钰成婚亲政后七个月去世,让少年皇帝的日子变得十分难过。多年来总以老弱多病为托词不上朝的义北侯、金家族长金正明,此时又经常在朝会上出现。他仗着自己与文皇帝是平辈,频频以极不恭敬的态度对十几岁的皇帝发难。朝廷一旦要颁布会触动门阀既得利益的法令,金正明就必然要授意接近金、章二家的大臣闹一闹,在金殿上公然与皇帝争辩。亏得曹钰沉得住气,每次都能有礼有节地同他们周旋,并没有让金正明等人在朝堂上占到多大便宜。但施政毕竟不能只靠言语交锋,由于门阀的阻挠,朝廷的一些政令在推行时总会遇到各种障碍,曹钰也只能尽量在新晋官员中缓慢扶植自己的心腹。因为金正明在朝中十分活跃,他的外孙徐央乐在后宫也变得趾高气扬,经常毫无顾忌地派人到齐远文那里“请”皇帝移驾。

亲政后的两年,曹钰几乎每天都忙于跟门阀斗智斗勇,而齐远文的帝后位置似乎也变得岌岌可危。秦人礼去世后不久,齐远文的父亲也突然中风,瘫痪在床,只能将军中的位置交由长子继承。不料齐远文的长兄年轻气盛,上任后几个月便因琐事斩杀手下大将,引得朝野议论,正好给人抓住把柄,反复弹劾。有的官员甚至奏请将他处以极刑、以儆效尤,以免边将揽权自重、藐视朝廷。曹钰猜想这些奏章多半是章、金二家策动人写成的,意在夺去忠于皇帝的将领的兵权。无奈姻亲不争气,曹钰也不好替他遮掩,只能将他撤职查办,但很快皇帝又接机任命了齐远文的另一名兄长接替这个位置。

当时齐远文已经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但因胎气不稳,始终在凤桐宫卧床休养。曹钰不想让他烦心,便没有对他详说此事。但后宫中有人故意搬弄是非,竟让齐远文误以为皇帝动了处死自己长兄的念头,立刻赶到御书房哭求曹钰开恩。曹钰好不容易打消了他的疑虑,齐远文却在当天夜里小产了,落下了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齐远文也因失血而整整昏迷了一日。

齐远文本就不是长袖善舞之人,他心思单纯,对于管理后宫并无主见,更不懂得拉拢或者打压其他宫眷的那一套,只知事事听命于曹钰。此时他家中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又意外失去了好不容易保住的胎儿,后宫中人便有意无意地传出不少议论,说帝后生养不易,才能平庸,亦不知如何博取皇帝的欢心,兴许很快就要被取而代之、打入冷宫。

不知是他自己想岔了,还是身边的庸人出的主意,齐远文竟渐渐执着于一个念头:只有再为皇帝生下一个儿子,自己的位置乃至于生路才能保住。尽管皇帝反复言语宽慰,他却始终抱着这个念头不放。齐远文举止羞怯、□淡薄,过去从未对曹钰主动求欢,这时却一反常态,夜里屡遣宫人到御书房敦请还在批阅奏折的皇帝到他宫中过夜,让在旁的章瑛、周从敬等人都觉得尴尬。曹钰问过御医,小产后一年内其实不宜再次怀胎,但自己若是不到齐远文那里去,他的忧心恐怕又要加重。

直至齐远文去世,曹钰跟他总共相伴了三年。除了他郁郁寡欢的面容,皇帝对他印象最深的居然就是两人在齐远文小产几月后再度同房时,他在曹钰身下流露出的畏惧、痛苦而又异常期盼的表情,近乎病态。这让曹钰觉得自己正对他做的事情异常罪孽,只想迅速离开。

曹钰十六岁那年夏天,京畿大旱,雷电击中都城内一片密集民居引发大火,烧了几天几夜,灾民数百。曹钰正在处置,民间又传出古怪的歌谣,意思是上天作此警示,全是因为年轻的皇帝处事不当,今后必须谨慎。章瑛听了便嗤笑道:“若无歌谣还觉此事是天灾,如今倒能吃准也有人祸掺杂在内了。用力过度,不是反显做作?”皇帝当时年纪也小,并不像后来那样不愿意过多表露自己的心思,便点出章瑛并没有说对火灾和歌谣哪个是因哪个是果,这些人也不会在意是否让人觉得做作。虽然明知事有蹊跷,但是祭天罪己之类的表面文章皇帝仍旧不可不做,一时便受了人牵制。

门阀既然如此咄咄逼人,曹钰也不能不做提防。有一段日子他得到消息,说金家突然跟宁皇帝的一个被封为亲王的兄长走得颇近,曹钰只能在饮食起居上加倍小心,甚至偶尔在朝服和便服之下暗穿软甲。一天深夜,照例陪着曹钰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章瑛突然从自己的书桌后面一言不发地走到皇帝旁边,将正在伏案疾书的皇帝完全遮挡在身后。事后,章瑛不好意思地向曹钰承认,那天来送宵夜的宫人有些眼生,他不知怎么就以为是刺客,竟想到了要“护驾”,幸亏没有出声呼喊侍卫,否则就成了露怯之举,传出去倒长了居心叵测者的威风。

曹钰当时自顾不暇,而齐远文却正好又有了身孕。曹钰想让金家消停些,又担心徐央乐因为嫉妒对齐远文不利,便隔三差五地召徐央乐侍寝,以示安抚——但兴许就是曹钰的这些做法反而让齐远文更加郁闷,生生把他和孩子推上了绝路。

齐远文怀第二胎时更比前次艰难许多,御医屡屡说他气血不足、胎息微弱,全靠大量用药才能勉强保胎。他那时精神也已经不好,皇帝每次去凤桐宫时,他若没有卧床静养,必定也只是抚摸着腹部呆坐,连话都不愿意多说,样子跟如今的章瑛十分相似。

也是天意弄人,齐远文因难产去世后不过几年,曹钰亲政以来的危机就逐渐解除了。趁着金正明老死,秦人礼和曹钰在金家陆续埋下的人手开始活动,鼓动他的几个嫡子为了利益互相争斗,又撺掇遭他冷落的庶子伙同其他族人揭发他嫡子的逾制之罪。这样一来,金氏一族被搅得几年也不得安宁,跟朝廷作对的行为便减少了许多,反倒是韬晦了一阵的章家势力又有些抬头。

要是齐远文能活到现在,想必他的身体已经慢慢调养好,说不定还能如愿地生下健康的孩子,稳稳地坐在帝后的位置上,平安地跟皇帝过上很多年。后来的一切也就都不会发生:曹钰不会再度选后,章忠信不会进京活动,章瑛也不会怀上孩子、被封为奉君。不,曹钰想,自己毕竟还是自私的。亲疏有别,假如让他只依照自己的本心做出选择,那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在齐远文和章瑛之间选择后者。

章瑛的身体眼下虽说不是顶好,但远比齐远文怀胎时强得多,假如曹钰当年也这样天天守在齐远文身边,他最终也未必难产而死——当然,这种做法对于章瑛来说倒未必管用。但是,事后诸葛亮式的推测其实是没有意义的。曹钰五年前年纪尚小,他从未想过故意冷落齐远文,更没料到他竟会因难产而丧命,还总以为有着一众御医的看护、诊治,年轻的帝后必定能够好转。再者,曹钰对齐远文也从来不及对章瑛那样上心。

过去,因为章瑛出身于门阀之家,曹钰总觉得自己非得收敛了对他的心思,让他出宫,任他自择佳偶才是正途。但如今两人名分已定,连孩子都有了,曹钰的想法自然跟往日不同。既然章瑛已经成了宫眷,曹钰就不仅想让他在自己身边留一辈子,还想把他的心也收拢过来。

二十一

秦人礼生前常以曹钰的伯父宁皇帝因迷恋侍君陈宝而早逝的例子告诫孙儿,不能沉溺于情(和谐)欲。曹钰一直谨记这话。他少年时不是不为徐央乐惊人的美貌而动心,但他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到了现在更是与徐央乐形同路人,各不相干。

可是面对章瑛,皇帝却拿不出同样的决断。曹钰无法以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释自己出尔反尔,将被贬不久的章瑛从冷宫接回,还封他为宫眷、日日探望的事实。章瑛有孕在身并不足以换来特殊的优待:皇帝年纪还轻,又无疾病,皇嗣迟早会有,绝非只能指望章瑛一人生儿育女。

那桩意外发生之后,曹钰虽然依照惯例将章瑛交给了仁寿阁和大理寺处置,但等严安陵那里传来消息,说章瑛杖责六十直至昏迷却仍旧一句不招,皇帝就已经开始不安。廷杖之类的刑罚余地极大,同样是挨几十下,受刑者有时不过受点轻伤,有时却可能由于某种故意安排而当场毙命,等同于被不露声色地处决。由于大理寺手段极多,曹钰连忙吩咐严安陵不得再对章瑛动刑,又让仁寿阁派了懂医术的宫人前去照看,免得他感染棒疮。至于这样做的目的是否仅仅在于“留下活口”,以便“彻查逆案”,皇帝心里非常清楚。

定案之时,按照严安陵等人的意思,假如朝廷真要让章、金二家知道厉害,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将主要的罪名安在章瑛的身上并将他公开赐死。这样做的效果会比除去章忠信之类不痛不痒的跑腿者显著得多,因为章瑛在御书房服役多年,算得上是宫中要人。章瑛是一房独子,又兼天资聪颖,章家当年将他送入宫中肯定就有在皇帝身边安插人手的意图,但内侍又毕竟不是朝廷大臣,所以将章瑛除去,门阀之家既能得到明确的警告,天下人也不会过多议论。

皇帝知道大理寺提出了一条合理而有力的措施,符合朝廷应对门阀的一贯策略。但他实在无法同意从章瑛身上下手,更不要说亲自颁诏将他赐死。曹钰襟怀磊落、性格沉稳,难得在大臣面前感觉窘迫,可是为了挽回章瑛的性命,他找出了一条拙劣到足以令人发笑的借口,几乎难以镇定地说给大理寺的人听。曹钰当然不能以“不知者无罪”为名为章瑛辩解,因为跟许多因政(和谐)坛倾(和谐)轧而获罪的人一样,章瑛即将面临的判决也与他本人的作为关系不大,而是主要取决于其背后的势力。皇帝“别出心裁”的赦免理由是,自己的外祖母和章瑛的祖父乃是一母所生的姐弟,母妃生前也对外甥章瑛疼爱有加,若是将他处死,皇帝到了地下只怕无法对长辈交代,有违孝道。所幸大理寺的人并未表示异议,他们识相地按照皇帝的意思保住了章瑛的性命,仅将他打入冷宫了事。

出于完全称不上光明正大的理由而破坏原则,将大局放在一旁——这是否就是“沉溺于情(和谐)欲”?

如果章瑛死了,曹钰的反应固然不可能像宁皇帝在陈宝病逝之后那样激烈,更不会生念全无,乃至紧随死者于地下。但是,他也不可能像齐远文去世时那样,仅仅感受到一种基于道义的自责。年轻的皇帝几乎从来不为做过的事情后悔,但他最近屡屡感受到了这种情绪。因为那六十下廷杖,他后悔让大理寺审问章瑛;因为章瑛身上也出现了“心血虚损”的症状,他又后悔自己曾经连续几个月对章瑛不闻不问,也险些害了亲骨肉。

皇帝不禁自问,章瑛令自己难以容忍的“错处”究竟是哪项?自己加在他身上的各项惩罚又是否都是出自公心?事发之后,他为什么急于让仁寿阁去捉拿显然同为受害者的章瑛?章瑛被打入冷宫之后,他又为什么从来就没有派人去探视过一次?对此,他当然可以做出各种“正当”的解释,但那不见得就是实情。比起无意间受到章忠信的摆弄,打乱了皇帝册封新后的计划,让章瑛被交给仁寿阁、大理寺,又被打发到冷宫服役的真正原因,似乎更像是在此之前就扰乱了皇帝的心思,破坏了皇帝的平静。为此,曹钰早就有意将他从身边遣走,只是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找到机会。

曹钰不知道自己为章瑛而推翻先前旨意的做法是不是意味着即将重蹈宁皇帝的覆辙,却又做不到通过消灭这一现象的源头来彻底地解决问题。年轻的皇帝陷入了自我怀疑。除了使人变得软弱且寡断,情(和谐)欲还能有什么其他功用或者影响?他渐渐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曹钰祖父文皇帝的脾气极为温和,只在涉及他最喜爱的宫眷秦人礼的事情上固执无比。与文皇帝成婚后,秦人礼足足等了十年才生下第一个男孩。这十年间,不少大臣反复敦促文皇帝从其他宫眷早年生育的皇子中选出一人封为储君、安定民心,都被他严词拒绝。有官员在上疏中委婉提醒,就算为子息着想也不要独宠一人,结果惹得一贯宽仁的皇帝龙颜大怒,以僭越为由对这名官员大加申斥,又将其贬出京城。自此,再无一人敢于质疑秦人礼在后宫的地位。曹钰的伯父宁皇帝出生刚满百日便被立为太子,出身平平的秦人礼也终于升为帝后,名正言顺地成了后宫之主。

不过,除了由于迟迟未能生下皇子而遭人议论,秦人礼在朝廷内外一直口碑极好。正是由于他的扶持,文皇帝才能克服与生俱来的软弱懒散,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秦人礼也是内侍出身,成为宫眷后仍在御书房保有一张书桌。不论是批阅奏折还是会见大臣,他总是紧随皇帝左右。起先也有大臣抨击他违制干政,但因他行事不偏不倚,更不为自家谋取私利,众人便渐渐服膺。就性格而言,秦人礼恰能与文皇帝互补,他多谋善断、刚强自制,不仅能为朝中事务出谋划策,也能在皇帝犹豫畏缩时加以开解鼓励。为此,文皇帝对秦人礼始终敬爱,言听计从;秦人礼也竭尽一生之力回报了文皇帝的恩遇。暮年时,他虽连遭丧子之痛,却仍旧苦心培养孙儿,帮助曹家坐稳了江山。

曹钰想,细究起来,将文皇帝与秦祖父联系在一起,并且使他们广受称颂的,同样也是一个“情”字。这是否说明,情(和谐)欲也未必只是洪水猛兽?它确实会令一些人神志迷乱、言行失度,但是,对于懂得节制、自重自爱的人来说,它不是也能使人变得更勇敢,更坚定,或者更明智——总而言之,变成更好,更有益,也更值得意中人喜爱的人吗?

皇帝终于拿定了主意。既然自己以往处事并不极端,那么现在也同样不该只为一个“章”字,就把自己对章瑛的心思认定为成大事的阻碍,平白地令章瑛受到折磨。章瑛头脑灵活,言笑不拘,有他在身边,皇帝总是感到安定和愉快。尽管出身章氏,他却没有一点将门阀利益置于天下人之上的私念,反而总是为了维护朝廷的权威而殚精竭虑。皇帝若能与他终身相伴,又为什么不能算是公私两利?

但是章瑛眼下的态度又令曹钰有些忐忑,不知如何才能跟他和解。皇帝思索了一阵,觉得自己跟章瑛极为熟悉,与其盘算什么花招,倒不如仅以诚意示人。章瑛十分念旧,又重情义,如今还怀着孩儿,曹钰相信自己若是诚恳地表明心意,迟早总能换得章瑛回心转意。

皇帝于情爱上虽然不大开窍,却有的是耐心,极沉得住气,对于认准的事情就肯下水磨功夫。他想到,当务之急是先跟章瑛深谈一番,打开他的心结,哪怕让他宣泄抱怨也是好的,也免得他“心血虚损”的症状加重,跟齐远文一样郁结成病。假如章瑛说的有理,皇帝自然愿意认错赔礼;便是没有道理,两人摊开议论一番也无不可,只当是弄清彼此的想法,有利于今后相处。

二十二

曹钰到蕙兰苑时,章瑛正在书房翻阅医书,见了皇帝便照例起身行礼。曹钰命人搬了椅子来,在他身边坐定,极其严肃地道:“云栖,我有紧要的话同你说。”大概是他的语气神情都有些不同,章瑛也不再是往日那种心不在焉的态度,而是认真地注视着他,等他说下去。

曹钰道:“你还记不记得壬辰年秋狩时你我说过什么话?”章瑛答道:“陛下怎么问起前年的事了?秋狩每年都有,微臣记不得哪次都说了什么。”曹钰提醒道:“就是我命王公大臣奋力竞赛,杨内侍最终收获最丰,得了宝弓的那次。”章瑛思索了片刻道:“是不是我言语冒犯陛下,把陛下气走了的那次?”曹钰没想到他对此事的记忆竟是如此,追问道:“那你是否还记得当年说过些什么?再好好想想。”章瑛苦思了半天,最终还是疑惑地摇了摇头。曹钰很是失望,却仍旧温言道:“我倒还记得清楚。那年你对我说,纵然我性子无趣,你总是不嫌弃的。我如今只盼你看在孩儿面上,仍肯如此相待,今后我亦必不负你。”章瑛显然没有料到皇帝的问话居然会转到这样的表示上来,连眼睛都睁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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