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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蕙兰苑前院已经修葺得差不多,李玉林如期归来后,章瑛也无需继续协助皇帝批阅奏折。再度赋闲,章瑛十分失落,觉得好像原属自己的东西给人夺去了一般,晚上也不大情愿去书房跟曹钰共处。但是,他毕竟又怕被极擅鉴貌辨色的曹钰看出端倪,认定自己量窄,因此只能强作若无其事。

一日饭后,曹钰直截了当地询问章瑛是否想回御书房办公。章瑛被他猛然戳穿心事,一时无法作答。章瑛清楚宫眷不应涉足朝政,但眼下这种日子又确实难熬。他想,皇帝对他极为了解,并不需要他讲些冠冕堂皇的套话来证明自己“识大体”,所以就如实地把心里那些相互矛盾的念头都对曹钰说了。

曹钰想了想,平静地说:“宫眷参与政事也不是没有先例,秦祖父过去就在御书房留有一张书桌。你现在身子很好,就是每天去指点李内侍一两个时辰也未尝不可。”章瑛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顿觉不妥:他在蕙兰苑混日子虽然无趣,但是总好过让曹钰为了自己在朝廷上受到大臣非议。其他的宫眷都是这样过来的,怎么到了自己就不行了呢?章瑛暗骂自己不知轻重,连忙又对曹钰道:“我也就是闲来无事,随口说两句而已,陛下怎么竟当真了?”曹钰接口说:“以云栖之才,终日闲着确是可惜了。”章瑛一听更急,起身恳求道:“这一点才能宫中人人都有,没什么稀罕,陛下万不可为我坏了规矩,惹出麻烦。”

曹钰指着椅子道:“云栖,你先坐下。我过去说你性子急,你总是不听,现在又来了。这事我并非没有细想过,现在拿出来议一议也无不可:你年纪轻轻,又有见识,以后总不能只在蕙兰苑里看管皇儿。你的才能我是放心的,旁人过去也都看在眼里,况且还有秦祖父的先例在,大臣们能有什么话说?便是开头不顺,遭人议论、甚至参劾,解决的法子也迟早会有,总要先试过才知道。此路不通,那就另换条道路走走,再不通再换——凡事不都是这个道理。旁人还没有怎样,你自己倒是顾虑重重……”

曹钰的主意虽然不错,但言辞却与夫子说教无异,让章瑛忍不住觉得滑稽。曹钰摇了摇头说:“我好好地同你说话,你怎么当是开玩笑?你若真肯回去,我就派人把秦祖父过去用的那座屏风搬出来。”秦人礼当年身为宫眷却仍在御书房办公,为了在外臣面前避嫌,就命人在自己的书桌前立起了一座屏风。听曹钰提起这事,章瑛更觉复工一事非同小可,郑重地向皇帝提出再容自己想想。

章瑛反复思索了几日,觉得自己虽无秦人礼那样的才干,但也确实能为皇帝分担一些政务。再说曹钰绝非宁皇帝那样儿女情长之人,倘若自己的出身或者行为有朝一日将对朝廷不利,曹钰也必定不会一味放任。章瑛打定了主意,便跟曹钰仔细商量好了复工的日期和自己今后的权责。

正月移居蕙兰苑时,负责内务的官员曾按照宫规为章瑛制作了若干新衣,其中不少还是特地放松了腰身的。眼下他身形有变,过去的袍服不再合体,不少新制的便服都已派上了用场。等他过去办公那日,曹钰又特地吩咐他换上宫装,以示身份。

虽说宫装的衣料厚实硬挺,但章瑛怀胎五月有余,腰腹的形状再怎么也无法完全遮掩。所幸在御书房服役的多名内侍、宫人原本都与章瑛熟识,开始时还会因为好奇而多看他几眼,之后便习以为常。那些频繁出入御书房的大臣多为皇帝心腹,对章瑛以宫眷身份重新参与政事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见他在场便隔着屏风行礼。

唯一让章瑛不安的是大理寺众人对此事的反应。假如不是章瑛的错觉,自从他回到御书房之后,大理寺的主管官员便很少主动前来与皇帝谈话。过去经常在御书房走动的大理寺少卿严安陵更是从未出现过。章瑛想,那件事果然还是留下了颇多遗症,竟让一些大臣与皇帝疏远了。受命审理章忠信一案时,严安陵曾让人对章瑛动刑,而章瑛如今却成了极受优待的宫眷,眼看还可能为皇帝生下子嗣。如此一来,大理寺的官员怎会没有疑虑,只怕天天都在担心皇帝或者章瑛对他们秋后算账。章瑛一向认为大理寺并未亏待自己,从没动过挟嫌报复的念头,现在,他更不希望皇帝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失去严安陵这样的能臣。章瑛留心观察了几天,决定找机会同皇帝谈谈此事,想个法子妥善处置。

经过几场春雨,蕙兰苑前院的花草长了不少,愈发有江南园林的情调。章瑛和曹钰兴味盎然,晚上也会点起灯盏坐在池边观景。按照曹钰的意思,等池底淤泥除净、换过新的荷花缸,还可再放一群锦鲤在内,凑个“花港观鱼”出来。章瑛刚想答话,突觉腹部被胎儿用力顶起一块,禁不住哼了一声。曹钰立刻伸手过来,却不知该摸哪处。章瑛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脐下靠左的地方,等了一会儿,里面果然又热闹起来。

曹钰摸索了一会儿说:“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将那西域宝弓赐给杨内侍。”章瑛被他说得莫名其妙,问他怎么会想起这事。曹钰道:“你看皇儿这么有力气,会不会是个男孩?过几年到了围场上,叫我拿什么教他射猎呢?”章瑛没料到曹钰能想那么远,更没料到他一贯不重财物,却能为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生出这样的私心。章瑛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出语揶揄曹钰说,天下人如果知道了此事,必定都会笑话皇帝的小气。曹钰的答复却是,怜爱子女乃是人之天性,并无可笑之处。

皇帝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孩子的活动,显然甚是新奇,章瑛就由着他跟孩子亲近。曹钰细细摸过章瑛的肚腹,又将耳朵紧贴在上面聆听动静。章瑛初时只是被弄得腰腹发痒,但过了一阵,他竟全身烫热、心猿意马起来。他唯恐曹钰看出异状,很快找了个借口回房休息。

章瑛算不上多情敏感。少年时,他虽然也曾偷偷恋慕过一名朝中官员,但一遇挫折,这片心意就很快淡漠了下去。随着年龄渐长,章瑛更是怀疑自己承袭了父亲那种纨绔子弟的秉性,根本弄不懂过于细腻的情愫。要是同龄人提起情爱纠葛,说什么牵肠挂肚、魂不守舍之类,他最多就是在旁边附和着听个热闹,心里却时常不以为然、暗觉琐碎。

半年前,章瑛虽是自愿跟皇帝同床共枕,以至于惹出了后来的许多麻烦,但说起他这举动的真正原因,倒是义气、敬佩和同情在先,恋慕的成分微乎其微。对于皇帝,章瑛过去其实并未肖想过。一来,两人熟悉无比,另结私情似乎反而不易。再者,君臣有别,章瑛总认为臣子爱恋君父无异于僭越不敬,不知自重。第三,章瑛出身于门阀之家,跟朝廷关系尴尬。有徐、林两位侍君的例子在先,章瑛只当皇帝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哪能猜到曹钰竟钟情于他。不过,曹钰的种种好处,章瑛这几个月来一直深有体会,因此他的心意也不免动摇起来。

二十九

章瑛近来心情十分愉快,甚至把许久不弹的乐器都拿出来练习。齐远文怀胎时气虚体弱,让皇帝总是提心吊胆,担心他产娩不利,如今曹钰却坚信章瑛定能平安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这几日,负责内务的官员已经频繁将婴儿襁褓、衣裤、小鞋的图样送到蕙兰苑,曹钰和章瑛无事时就拿来审看。两人对这些精细的东西都不在行,大致挑了些绣花意义吉祥、配色鲜艳的样子命人制作。

四月初,礼部送来了去年二、三甲进士拟授职的名单,上面也有对陆思郁的安排。陆思郁在殿试中考取了进士二甲第二十七名,现经再选,将奉召入翰林院,也算是大大的少年得志。在奏折上扫到这个名字,曹钰不禁抬眼看了看章瑛:他正与李玉林说着什么,神态举止都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这恐怕只是表象。

那天晚上,章瑛果然有点沉默,吃过饭后就说身体不大舒服,要回房休息。曹钰拉住章瑛的手不让他走,故意玩笑道:“云栖明明是心里不舒服吧?你别吃醋,我又不认得他,哪里还会惦记?”章瑛嗤笑一声道:“陛下连打岔都不会,谁吃醋了?好端端一件事,最后竟给人搅成这样,今后又不知道要费许多思量。”曹钰看章瑛仍有自责之意,伸手在他隆起的肚腹上摸了几摸,温言道:“那就不当是搅乱,只当是成全了你我。”

章瑛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陛下几时也会甜言蜜语了?”皇帝答道:“想一想便会。”章瑛一听这话便笑出了声,眉眼在灯下十分生动。曹钰一直觉得章瑛笑颜极美,宫中无一人比得上,甚至尤胜徐央乐一筹,不禁凑上去亲了亲他的额角。章瑛虽不配合,但也没有表示出明显的不悦,于是曹钰又就势亲上他的颈项,在他耳边低语道:“名正言顺,有何不可?”章瑛顿了顿,“嗯”了一声。曹钰知道这是答应的意思,拉着章瑛进了自己的卧房。

等两人将外衣脱了坐到床边,一直在旁伺候的几个侍从、宫人都会意退出,只在房里留了一盏火光昏暗的小灯。曹钰拢上了床幔,又从枕下摸出一个瓷盒,章瑛却护着腹部犹豫起来。曹钰哪还容他推拒,一面解开他亵衣一面道:“我心里有数,不会伤了皇儿。”

曹钰绝非急色之人,若是章瑛身体不好,几个月总还是等得。不过他问过御医,都说到了这个月份,行房时只要仔细些,大人孩子都不会有碍。曹钰觉得,自己既然要与章瑛相伴一世,又哪有总是分房而居的道理。过了这一关,也能让章瑛早些把心定下来。

雨霁云收之后章瑛有些睡困,任曹钰将他揽在怀里。皇帝十四岁大婚,之前便由祖父安排年长的宫人教导人事,后来又曾跟不少宫眷、宫人同寝,到了此时已很有些经验。若说此次有多尽兴,其实谈不上。章瑛毕竟有孕在身,于床笫之事又生涩,曹钰唯恐有失,不敢放开手脚,只让两人略略得了些趣味便作罢。但跟真正喜爱之人亲热欢好,其中的缠绵投合却另有一番滋味。

曹钰刚撩开床幔做了个手势,就有宫人递了条拧好的布巾过来。他自己用过,又换了一条替昏昏欲睡的章瑛擦拭。摸到章瑛腿后大片粗糙不平之处,曹钰心里的愉悦之意立刻消散了大半。方才两人亲热时,曹钰的手一碰到那处就被章瑛拨开。趁着章瑛此刻昏沉,曹钰在那里慢慢摸索了一番。自臀下到膝弯以上,章瑛两条腿后的皮肤都是凹凸的,必定是大理寺审讯杖责后留下的瘢痕。曹钰比了比,这两块旧伤几乎都有他的小臂那么长,而章瑛对此还从未提过一句。曹钰追悔莫及,心想万一孩子将来发现了这些痕迹,自己又该如何解释?

曹钰一阵出神,竟忘了将搭在章瑛腿上的布巾取下来。章瑛大概是嫌潮湿,勉强翻身看了看他。曹钰连忙把布巾拿开,抚着他的伤痕说:“这是不是严安陵……”章瑛睡意正浓,不耐烦地咕哝道:“明明是陛下自己的意思,又关严大人什么事了?”曹钰无话可说,章瑛又推了推他道:“严安陵公事公办,并无错处,如今吓得连御书房都不来了,让大理寺的其他官员怎么想?我的伤早好了,不疼不痒,又不吹枕边风害他。陛下有工夫琢磨这点不相干的事,还不如想想怎么叫他放心,他这人很有本事……”

曹钰闻言清醒了许多,还想跟他商量一下安抚大理寺众人的事情,但章瑛双目紧闭,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曹钰帮着章瑛穿好了亵衣,仔细想了想他先前的言辞,只觉爱意更甚,又在他额头亲了亲。

皇帝还以为章瑛此后就会答应跟自己共宿一室,不料章瑛竟坚决不同意,理由是腹中胎儿渐大,晚上起夜频密,肯定会影响皇帝休息。曹钰驳不倒他,因此总要隔上几日才得与他亲热。齐远文在世时对曹钰百依百顺,就算是徐央乐或者林逸安过去也不曾这样直白地拒绝他。唯有章瑛,面对皇帝时始终自然随性,似乎从无畏惧之意,让曹钰很是喜欢。

三十

章瑛怀胎满七个月后就按御医的嘱咐不再跟皇帝同房。尽管如此,曹钰仍宿在蕙兰苑未走。章瑛过去就知道,低级的宫眷或普通宫人为曹钰侍寝是常有的事,受到冷落的只有徐、林两位侍君而已;现在自己根本碰不得,皇帝却一点没有另寻旁人的意思,可见确实尊重自己。章瑛幼年外出春游时,常听大胆的南方少女唱起《桃叶歌》向情郎致意,母父还专门给他讲过其中“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的意思。他从未想过,十余年后这两句竟会应在自己身上。

自从章瑛对曹钰提过大理寺众人的事情,皇帝反复召见严安陵,跟他恳谈了几次,不过效果尚未可知。而另一个让章瑛觉得棘手的人物又出现了,此人就是御史邹良。

邹良性情耿直、嫉恶如仇,初为小吏时就以直接向宁皇帝上万言书痛陈民间疾苦、官场陋习,并敦请皇帝戒绝酒色、勤于政事而闻名天下,深得百姓拥戴。年过四旬,在官场上几经起伏,邹良却仍是火气极盛,毫无收敛锋芒之意,始终以大力抨击时弊为己任。虽然各级官员都承认他品行高洁,堪为模范,但是不论到何地任职,邹良都会与同僚、上司产生巨大的矛盾,以至于相互弹劾,屡屡闹到皇帝面前。曹钰调解多次无果,就安排邹良担任台谏,让他监督自己和京中要员的一言一行。邹良也从来不知道客气,一旦认为皇帝有任何不对的地方都会直接说明,有时言辞尖刻到让章瑛和周从敬等人都面面相觑,可皇帝总能不动声色地照单全收,还一直在百官面前夸奖邹良忠心耿耿。

由于对两大门阀极为痛恨,邹良曾屡次当着章瑛的面对皇帝说不应让门阀之家的子弟在御书房供职,免得图谋不轨之人轻易就能窥探朝廷机密,甚至还明确地警告皇帝不要被内侍的姿色所诱惑,弄得那时还与皇帝毫无瓜葛的章瑛十分下不来台。章瑛不是气量狭窄的人,但他实在是怕了邹良的这类做法,后来就尽量躲着他。

去年,邹良被任命为监察御史,巡按南方,暂时离开了京城。其实皇帝和许多大臣都清楚,邹良的种种政治主张通常书生气十足,根本难以实现。但由于他极得民心,考查民风、查访民意之类的事情交给他负责则再合适不过,地方的官员、豪强也能在他的严厉监督下及时约束自己的行为,至少得到些敲打。

如今邹良即将任满回京。回程途中,他又命人递来一本厚如书册的奏折,外面还用纸张包了几道,贴满封条,写明只能让皇帝一人阅览,明显就是警告分拣奏折的内侍不得拆阅。看到这个架势,章瑛不禁有些发憷,不知道他届时会对自己被封为宫眷,还回到御书房办公有什么说法。心里不安,腹中也跟着闹腾得厉害。章瑛不好意思当着李玉林等人的面按揉腹部、安抚胎儿,只能起身将这份与众不同的奏折放在皇帝的案头,低声道:“孩儿有点闹,顶的胃里难受,我回去歇歇。”

皇帝送他走了一段,在御书房外面无人的走道上说:“邹良的脾气天下人都知道,你不要多想。”章瑛低头看着自己圆隆的腹部道:“他过去就是见不得我的,我如今又是这样子,真不知道他还会说出什么来。”曹钰笑了笑说:“你这样子不是都怪我?他要责备自然也是责备我了。”不知怎么,章瑛竟从皇帝的话中听出些许调笑的意味,他脸上发热,支吾了几声就走了。

按照皇帝的意思,到了邹良来御书房议事的那天,章瑛就索性在场,让邹良明确地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今后不要再无谓地褒贬。章瑛对邹良的言行并不全然赞同,对他的人品却始终钦佩,也确实想知道他会如何直言评价自己,为日后行事做个参考。倒是皇帝慢慢产生了疑虑,担心邹良不懂得分寸,到时当面激烈顶撞起来无法收拾,让章瑛动了胎气。两人又想了想,决定等邹良来时还是让章瑛暂时回避,只在书房后面一间供皇帝休息的小室里听一听他的说法。

邹良刚到京城,家也不回,衣服也没换就直接到御书房求见皇帝,滔滔不绝地陈述自己在南方的所见所思,让皇帝根本插不上话。他说了大半个时辰,依照巡视路程的先后介绍了各地的情况,讲到余杭一带时,话题终于转到了章氏一族和章瑛身上。

邹良说:“巡按人马刚到余杭,百姓拦轿喊冤者便沿路不绝,多为控告门阀劣迹,如侵占民田、勾结商贾之类,罪名极多、罄竹难书。微臣此次查明,近年太湖水患频发也与章氏扩建园林、私迁堤岸脱不开干系,可见门阀胆大包天、气焰极凶。反观陛下,不仅不设法速速严办,还将行为失检、身涉逆案的章内侍封为奉君,深加恩宠,岂不叫江南百姓痛心失望?富阳侯、颍阳侯虽然失势被贬,但章氏子弟恐怕仍在弹冠相庆,只等奉君来日在朝中为他们做主。去岁陛下推迟殿试、数日不朝,京中便有不堪流言,说陛下实无疾病,只是受了章内侍勾引,沉溺于春宵暖帐才废弛朝政。此说流传甚广,知者众多,微臣在南方也多次耳闻,难免担忧万分。如今,为了博得章奉君欢心,陛下果然将立后之事撇在一旁,全然不顾后宫无主、宗祧无继。微臣以为陛下此举荒唐之至,无异于向臣僚百姓昭告先前流言句句属实,倒叫天下人如何看待君上?”

皇帝刚要开口,邹良又道:“陛下独宠章奉君已然不妥,任其干预朝政更是匪夷所思、后患无穷。我朝虽有秦帝后入朝辅政的先例,但此事仅为从权之举,怎可视为常例?文皇帝宽仁有余,果决不足,难以独掌天下,另兼朝内权臣环伺,不得已才倚仗秦帝后之能为。陛下自幼英明,不满弱冠之年便能纲常独断,还有无数得力臣僚,又何须妄自菲薄,非要任用一名宫眷辅助政事?且不说章奉君有没有秦帝后那样纵横捭阖之才;哪怕他并无二心,也确能为陛下分忧,便是凭着出身章氏这一点,陛下也不该叫他插手政事。允许章奉君参政,陛下所得者,充其量不过是一人之助力,所失者,却是天下仁人志士的忠心。岂不是大大地得不偿失?食色性也,陛下正值青春之年,爱慕美色正是天性使然。不过一味屈从天性,不知克己复礼则难以治理天下、教化万民,绝非为君之道。陛下八岁登基,沉稳早慧,天下人无不仰慕敬重,日夜期盼陛下清除积弊、开创盛世,成为一代明主。眼下后宫无序、一人得势,尚可亡羊补牢;等到朝政紊乱、群小并进,则陛下悔之晚矣!望陛下不要为了区区一名宫眷,重蹈前人覆辙,变成令人不齿的昏君!……”

邹良还在继续发言,但章瑛脑子里已是一片混沌。听到“后宫无主、宗祧无继”、“重蹈前人覆辙”、“昏君”等说法,章瑛惊怕非常,腹痛连连,额上身上都是冷汗。他虽然还想再听下去,但也担心胎儿出现意外,就吩咐宫人备好软轿,匆忙离开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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