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不快,章瑛决定早些休息。很快皇帝也回来了。他对章瑛道:“我已问过,徐安确实出言顶撞了公主,他自己也供认不讳。我已按宫规将他遣出去了。徐央乐那里,我迟些再同他谈谈。”章瑛“嗯”了一声,沉默地看着曹钰梳洗换衣,上床坐到了自己身边。
曹钰道:“你别生气。我恼的是徐央乐,不是故意要说你。不过你既然是个有见识的人,就不该跟远文一样处处让着他。徐央乐眼下虽比过去收敛些,但他身边的徐安都敢这样同公主说话,可见根本不受约束,归根结底还是徐央乐纵容出来的。一个小小的随从就能肆意顶撞公主、恶语议论宫眷,我皇家的颜面何存?你只是不愿多惹麻烦,并非故作姿态,我刚才那样说你不对。不过徐央乐早该得些敲打,你也不要对他太客气——就算你高抬贵手,不跟他一般见识,他也未必承你的情。再说了,要是不让这些人都知道厉害,行事规矩些,等我们开春去了南方,你还放心将辰儿一个人留在宫里吗?”
想到自己很快就要随同皇帝去南方巡视一阵,颇久都不能见到女儿,章瑛心中总是有些难受——公主出生后还没有离开过他一天,可这次他一走就要几个月才能回来。章瑛跟皇帝虽然尚未对公主说明此事,但也可以想见她到时会怎样哭闹哭依。不过章瑛此次出宫也并未意在散心游玩或荣归省亲,而只是为了探望母父。虽然舍不得公主,但章瑛明白自己以后陪女儿的日子还长,见母父的机会却寥寥无几,因此还是决定趁着皇帝南巡之际回江南一趟,免得留下终身遗憾。
章瑛半天没有应声,曹钰兴许以为他仍在生气,就推了推他道:“你要是还有什么不高兴就说出来。”章瑛这才回过神来,想了想说:“陛下处置徐安我没有异议,不过说我对徐侍君太‘客气’,我实在无法苟同。陛下想想,按照后宫品级,只有徐侍君节制我的道理,我怎能不对他‘客气’?今日之事原本就是他宫中的人心中不平,曲解了我的言辞而起,我若再去问罪,岂不是火上浇油?我跟徐侍君同为宫眷,相互间总要留些面子,要是闹得后宫不宁,不是白白授人话柄,陛下也要心烦。唉,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陛下可别以为我是趁着这个由头抱怨自己品级太低!”
曹钰笑了笑说:“我怎么会疑到那上头去。你是君子,那些倾轧伎俩就算想学也学不会。要是人人都是这般,宫里早就清静了。”章瑛斜了他一眼道:“陛下哄辰儿习惯了,现在也拿这套来应付我?”曹钰道:“我这都是实话,哪是哄你?徐央乐那样的心思,你有没有?”章瑛觉得曹钰是在笑话自己傻,没好气地说:“怎么没有?我如今心计可多了!”
曹钰让他把“心计”说出来听听。章瑛随口道:“辰儿再好也不是皇子,今后也不知能不能在陛下跟前说得上话。我脾气又不好,还不得趁着现在拉拢拉拢其他宫眷、经营点人脉?等过两年陛下嫌弃我了,我还指望着他们给我说情呢!”曹钰听了哈哈大笑,把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说:“我倒还没听说过后宫中人失宠于天子,还能靠其他宫眷求情来保住位置的。你明天就去问问徐央乐肯不肯这样帮你?云栖可真是‘才子’,想出来的主意都是这样新奇。”
章瑛被曹钰说得脸上挂不住,转过身去不理他。曹钰却紧紧贴了上来,章瑛明白他的意思,故意移开了些。皇帝凑近他耳边说:“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又躲什么呢?”章瑛奇道:“我说什么了?”曹钰笑道:“你不是抱怨没有皇子吗?还不赶紧生一个?”章瑛又好气又好笑,只能乖乖就范。
☆、二
作者有话要说: 顺便吐槽一下,不论我以什么样的态度进行写作,怎么考虑故事发展的合理性,有些读者也只会关注结果,而丝毫不关注情节是怎么样走向这样的结果的,所以我再怎么设计细节或者前后关联的伏笔也没价值。当然,我知道严肃的读者也不会在晋江上寻找读物,但是我的基本出发点是,即便是打发时间的读物,它们也有质量上的优劣。我不敢说自己写的有多好——这显然不是事实,对于一个新人的第一篇虚构作品来说,我自己也对《错》的各方面质量不太满意——但是我至少能保证自己的写作态度是端正的。我尊重潜在的读者。
皇帝去南方巡视,章瑛一路随行,不过两人的作息差别极大,每日几乎连面都见不上。曹钰忙于考察各处民生、约见官员等等,只有晚间行船时才能略作休息。章瑛不能在正事上出面,白天经常得了皇帝的允许扮作平民模样,带着阿圆、谨言和几名卫士在城镇村庄中四处走动,倒是过足了游山玩水的瘾。
泗州是行政与贸易重镇,又是水患频发之地,皇帝的楼船在那里停留了几日,章瑛则不知怎么地结识了一位富商公子,经常一同外出。章瑛跟着此人不仅逛遍了当地及附近的酒楼,甚至连赌坊也去了几次,还在他的引荐下找有名的裁缝订做了几套样式时新的衣袍。曹钰深知章瑛虽然性子开朗,但并不注重享乐,因此猜测他这几天的举动可能另有用意。但是转念一想:刚出宫不久的内侍周从敬也是个纨绔子弟,章瑛不是照样跟他合得来?
一日曹钰用过了晚膳还不见章瑛,正想派人去寻,阿圆却孤身回来求见。没等阿圆开口,皇帝就扬声道:“章侍君不是说过今日在寺中投宿,为他母父祈福么,怎么又差你回来报信了?朕已经知道了。”阿圆这些年也机灵了不少,立刻接口道:“公子怕陛下公务繁忙,把这事给忘了,就让我再禀报一声。”曹钰冲他点了点头让他下去。
回到自己舱内,曹钰只等了一会儿,阿圆就来了:“公子先前也嘱咐过,要是有旁人在,就跟陛下说他今晚去海洲寺赏月,明早再回。没想到陛下也是这个主意。”曹钰让他说下去,阿圆却支吾起来,最后才说:“公子其实是跟杜三公子去了邀月楼,因此才叫我传个信,让陛下不要担忧。”曹钰虽然不知道“邀月楼”是什么样的所在,但看阿圆的样子就猜到了七八分,问:“那是个什么地方,可是秦楼楚馆?”阿圆勉强点了点头。曹钰朝他摆了摆手道:“此事关乎章瑛名誉性命,你万不可对他人提起。切记切记!下去吧。”
阿圆走后,皇帝气得在舱里踱了两圈:难不成章瑛是吃准了自己舍不得惩罚他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曹钰从不怀疑章瑛的品行,也相信他不会真有什么出格之举。但是身为宫眷,章瑛便不论如何都不能涉足那样的地方。若是着了什么下流的道儿,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传扬出去便是皇家秽闻。这样的行为,历代的宫眷哪个敢有?便是因此被赐死也算不得委屈。偏偏章瑛还能理直气壮地差人回来报信!
次日清晨皇帝离船上岸时,章瑛仍旧不见踪影。曹钰决定这次非严惩章瑛不可,必要让他牢记教训。傍晚,曹钰一回船就让小季去看看章瑛在不在。小季回禀说,章侍君上午回来后就一直在船上休息,这会儿正在沐浴。
等到曹钰走进章瑛舱内,浴桶、屏风等物已经撤去,正坐在铜镜前擦拭头发的章瑛转身对他微微一笑。章瑛身上披的大概是这几日新制的丝袍,竹青色鲜艳欲滴,窄腰大袖,质料轻盈,比宫中那些板正的服饰更能衬出江南人的雅致风流。曹钰虽与章瑛自幼熟识,倒也未曾见过他这般俊俏的模样,酝酿了一整天的责问之辞也有些说不出来。
章瑛跟曹钰打过招呼后便拿起一条搁在旁边凳子上的腰带塞到他手中说:“陛下懂玉,帮着我鉴赏鉴赏?”皇帝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依言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一条镶着众多白玉牌的墨绿色锦带,分量极为压手。曹钰擎着玉牌中的一块对着光细瞧:它长、宽皆在两寸上下,厚度将近一指,比常见的此类玉牌都要大出不少。从质料上看,玉牌通体无瑕,色泽油润,属于最上乘的羊脂玉——因此上面也无多余雕饰,大概是取“平安无事”之意。曹钰反复检视了几遍,发现锦带上其余的近二十块玉牌也都是类似的稀罕物。除了金质的带钩样子俗丽,不像是出于名家之手,这锦带便是与西北官员每年呈送给皇家的御用之物相比也无明显区别,又怎么会突然在这里落到了章瑛手中?
章瑛见他疑惑便道:“杜三公子看我那条牙牌锦带别致,就拿这个同我换了。陛下说说,我是不是占了大便宜?”曹钰道:“行商之人哪有愿意吃亏的道理,他的玉牌罕见的很,你那旧物不及这个贵重,他怎会说换就换?可是另有用意在内?还是故意讨好你,向你献殷勤?”章瑛道:“陛下想到哪儿去了!杜三公子说,这样的腰带他还有几条,跟我换一条旁的式样也不打紧。”曹钰道:“这是他自夸豪富之语,未可尽信。”章瑛道:“那也不尽然。杜家的生意确实做得大,想巴结这杜三公子的人我这几天就见了不少。陛下想不想知道跟他家合伙的是什么人?”曹钰做了个手势让他直接讲下去。章瑛叹了口气道:“好好好,我痛快说了吧。这些稀罕的玉器都是由一位陈老板弄来的。他们现已在泗州、楚州一带干出了极大名堂,繁华街道上的商铺、酒肆,连片都是他们的产业。这个陈老板很有意思。他跟扬州知府王椒的一个儿子是连襟,原本只在本地做些绸缎生意,也就是个寻常富户,这两年却突然风生水起,贩卖起软玉、丝毯之类江南罕见的西域物件来了,而且都是极上乘的东西。其他商贾怎么也弄不到类似的货源,只能眼看着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富甲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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