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似应了“人无十全”之说,年轻的国舅爷虽在朝堂上足下青云缭绕,私家之势却如是踏着早年的几则谶语,步步未空。
“华年开府,三九齐家。鸘妻凤子,鸿雁展臂。封印督鸾,标品朔宁。信守紫函,怆辞帝阙。”
沈赫与冠礼之后,娶南阳安氏女为妻,即是昭武九姓之一,安旭嫡女安芫。安氏女子性情醇善温良。与夫君情深意笃,琴瑟和谐。只是美中不足,过门七载竟未曾育下一男半女。赫亦不愿纳妾。故而引得皇后不顾禁忌礼数,硬是迫得沈赫于本命年时递本告假,携妻远游。
如今,当赫领着终见喜脉的妻子回归帝都侯府,书房中的拜帖信札竟已堆积如山。便是更衣的功夫,门外就接连站下两位宫中内侍,御前总管太监守忠、皇后宫大太监守仁。门神贴符似的。立在门廊两侧,相对着嬉笑恹恹却寸步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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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昌历元祉七年,春暮。帝都尚京郊外。
西林猎场,紧邻皇陵之南,北眺苍岭,西衔驰道,东接帝都,南邻梵音佛寺——同量寺,风水上佳运相悠长。
恭从昊帝谒祭过先皇及护国相王双灵之后,昊帝游兴未尽,便传旨摆驾至西林猎场,射圃游戏。御前除沈赫随行,还有兵部参赞邓绶,户部尚书陆歆,独孤坚之子独孤澹。
(邓绶,字琚遥。)
(陆歆,泰和公主再嫁夫婿。)
按时下之风,世家子弟奉伦常习六礼,骑射之术不可或缺。连跟在父皇身边,年仅两岁的二皇子睿骐,也是一身小巧玲珑的箭袖骑服。虽拉不得弓,却也知道在旁往父皇手中递送雕翎箭支。憨态可掬之态惹得君臣们频频畅笑,也因之把不稳弓而致射击多失水准。
君臣几人中,陆歆不习武,张弓搭箭的动作难免僵硬。勉强拉得满弓,一张玉面已经涨得通红。近旁的邓绶,虽居文职却也受过名家指点,此刻竟因憋笑憋得只觉腹中串气。又恐君前失仪,索性向一边草中一方大石上腾身一跃盘腿坐下来。
独孤澹牵着已会说话的皇子睿骐,在陆歆身后几步远处。为这位比较年轻的尊长辈站脚助威。
论及辈分,泰和公主系先皇炫帝幼妹。虽与昊帝的年龄相差无几,却与当今皇帝为姑侄辈分。故陆歆平素与昊帝及其他同僚之间,如沈赫、邓绶等人,仅论君臣义挚友谊极少言笑。更淡漠了亲缘故。
“陆伯父,您这般持弓拖延下去,可不是要脱靶。”独孤澹一手牵着小皇子,一手拄着一张与他等高的劲弓。颇为好心的提醒道。小皇子睿骐也一蹦一跳的催:“姑祖,快射快射······”
这厢话音未落,那边大石上的邓绶,已经笑得歪趴在石头上坐不稳。直令陆歆笑得心慌意乱,索性松了劲将箭只摘下。邓绶一见越发笑得从石上滚落。随之一跃起身倚住大石笑解:“无泰和公主的口谕,你道是驸马公敢随便射?··········”
“琚遥兄,君前答对出言不恭,是何居心?亵辱皇亲嬉戏皇子该当何罪?还不住口么!”
邓绶闻言浑身一凛,回头见,叱问者正是朔宁侯沈赫,平素此人春风和煦,极少有这般严辞冷斥,然细品之后,方觉喝斥之中还是留有回旋余地的。闪思之下,忙抢两步,向陆歆一揖到地。“言笑过甚,断无狎戏之意。望陆公海涵。念绶年轻多加担待。”
陆歆只含笑点头,虚扶了一下,便牵着独孤澹和睿骐坐向一边说闲话去了。
“延召,朕与爱卿久别重聚欣喜之至。朕与卿家虽是君臣,却也是师兄弟呢。故而,朕问卿之事,卿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是。据卿看来,与西恒之战有何观望?”昊帝将沈赫招到御前,屏退左右散步叙话。
沈赫于错后几步的位置上,挽手施礼道“启禀圣上,微臣以为,自古用兵者,伤人一千自损八百,断无完胜之理。攻伐之术贵速不贵久。西恒本次兴兵,我方占地利人和,若按安老将军所持战策,延至入夏,无疑已是占得天时;届时西恒之兵亦可望不战而自乱。马背民族逐水草而居,天时气象于他们而言是致命约束,何况西恒多用骑兵。以臣拙见,时下所持“固守”之策,不失为良策之选。只是,于百姓言,久战之祸连累民生。此间耗损便是数年亦难以平复。”
“哦。以卿家之见呢”——“若能选得力之将,出其不意而为之,迫西恒提前不占自乱,则安远一线之围,无需迎刃亦可自解矣。”
昊帝大喜。探手牵住赫笑赞:“延召不愧是相王亲传高足。每每论策,无不是总揽全局兼提局部并用,着眼独到一针见血。既如此,朕再问卿,依卿来看,我朝此番与西恒之战当做何解?”
“陛下过誉。西恒之变于我天朝而言,症在肌腠暂为肘腋之疾。如不及早加以收束,终会导致心腹之患。古有蛇蝮啮指壮士断腕之语。微臣以为,平西恒之患亦如割淤祛痈,宜早不宜迟。微臣愿请缨,为吾皇剔除噩痈困扰;回复边戍宁静。请圣上准臣领一哨精锐驰援安源。唯求速解安远军民涂炭之苦”沈赫端礼上拜道。
昊帝牵住沈赫的手,半晌无言,目光之中尽是激赏感慨。“边患平定之后,西恒方面当何以计较,卿可有预想?”
沈赫闻言一怔,随之躬身:“此系国之大政,微臣怎可私议”
昊帝微微笑道“延召啊,朕与卿既是君臣,亦是兄弟、知交挚友。此刻谈论本系兄弟挚友间叙话,卿也不需牵挂那些有的没的”
“遵旨。臣以为边患平定之后,宜采用‘以夷制夷’之策。擢选通胡俗之人派驻西恒,与西恒之主共襄当地政务。当然,此系微臣一厢情愿之想。毕竟,此类人培养选拔,关系着两地民生大事,岂是如微臣现下这般唇齿相碰似地轻而易举?!”
“爱卿好情怀,好肝胆。朕之贤弟实当得国之股肱也!”昊帝喜不自禁的向赫背上拍了一掌“有卿等在君侧助臂护持,朕之幸甚,万民幸甚矣!朕的江山便仰仗卿等了!”
赫闻言忙后退一步,撩袍拜倒向上叩谢“臣何德何能,得吾主如此信重。必当肝脑涂地以报圣上知遇”
看天色不早,昊帝依请摆驾回宫。銮驾行进起来,赫再次奉召与御驾同乘而行。为免旁生猜忌,赫登辇后,只躬身坐于轿帘之外。昊帝知他谨慎,也不勉强。便搂着已起瞌睡的小皇子睿骐,与赫闲话家常。
朔宁侯夫人安芫已被确诊喜脉之事,早有皇后沈卉向昊帝禀明。昊帝闻听之下也为内弟感到欢欣。沈赫自加冠入仕之后,因着外戚之名牵扰,较之其他朝臣同僚,更加恪尽职守。便也与此耽搁下了宅第中事。目下,与之同年的多已乐享天伦,而堂堂朔宁侯、当朝正派国舅府中,竟是怎个清静了得。有道是,悔教夫婿觅封侯。偏安氏夫人是个极娴熟通达的女子,含笑应对着皇后的质疑目光、言语之余,依旧毫无怨尤的守候着丈夫。
“朔宁府终有悬红巾之希望,朕也安心。不然,朕不仅有愧于沈氏,亦有愧于长年驻守于边陲之地的安老卿家”昊帝轻抚着枕卧于侧的爱子,不禁感叹。帘外随即响起赫的声音“臣微末之私,何以当得圣上挂怀?”
“贤弟,日后再休于朕面前自贬‘微末“之说。国泰民安,天下升平,基于君臣携手同心,勤政谨持。却不当以臣工门庭凄凉为代价。‘以身许国’不是这么解读的。”说着,昊帝移身向轿帘处“卿家仙人之姿,至今身边仅立正室一房,如此清持慎守,可不是要把血脉传承大事耽误么?朕听皇后讲,贤弟妹极识大体。依朕看来,无论贤弟这头生所得是男是女,对朔宁府贤卿,朕都予以诰封。至于爱卿么,若再有入目之姿,朕亦乐于玉成于卿。”帘外再次响起谢恩声。
与此同时,尚京城通往城外同量寺的路上,却是一番惊心动魄!
安源防线局势突生急转,守将安旭阵亡;代职主将独孤坚发加急边报入京。内宫值守因皇帝春祭未归,又不敢耽误加急边报,便调派殿前司马军,快马出城迎驾回京。
殿前司马军更加不敢怠慢,一路打马,横冲直撞,出了内城就越发有恃无恐。些许阻碍通行的行人车马,一律施以开路长鞭,加着高声喝骂。终于,一乘马车受到人逃犬窜袭扰,致使马匹受惊车乘失控。
眼看着那惊马拖曳着车驾,直向路旁树林冲了进去。只把跌下架梁的车夫唬得魂飞天外,顾不得自身受伤,拼命拖着伤退向前追,口中不住哭喊着:老天爷~~~
正在此时,斜刺里追出一匹马。马上骑者向坐骑体上连加两掌,□那匹看似瘦削显骨的马,便突然发足加速,转眼逼近惊马车驾。随之,人影一闪,似是那骑者已经跃上惊马;接着一阵撞击碎裂声远远响起,众人只能从烟尘之间依稀看到,马倒车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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