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横张顺同时回头怒目而视,穆弘笑着冲他们勾勾手:“来,你们两个一起来。”
郑天寿睁着眼睛躺到半夜,心里乱糟糟的,张横的第三句话刺痛了他,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他生命中的二十年里,曾有无数人怀揣各种目的接近他、靠拢他,真诚的、虚伪的、好意的、恶意的……他一概不予理会,他有天赋的可以漠视别人爱意的特权,因为太多的人前赴后继,他的眼前反倒一片荒芜。
如今这荒芜被突然打破,他措手不及,心怀忐忑,童威不是嘉禾秀木倒十足像一株毒草,张牙舞爪地扩大领地将毒汁四处喷洒,一不留神沾上就要完蛋,不是沦为傀儡便是非死即残,他怵于交手竭力抗拒却还是被伤到了,今晚的失眠就是明证。他想自己或许真的有点喜欢童威,但很快又觉得这想法离奇古怪,他显然更喜欢花荣,虽说他从来不曾为花荣伤过神,那也只是因为花荣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缘故。
窗框嗡嗡作响,今晚的风特别大,恍似鬼神哭号,他左右睡不着,寻思如若真有鬼啊神啊的倒要看看长什么模样,便披衣起身拉闩推门,强劲的风刮在他的脸上身上,夹带着湿润的水泊气息和泥土芬芳,涤荡尽他的一身烦恼,他感到神清气爽,顿时高兴起来,沿着酒店四周漫步,一直转到疲惫不堪倦意来袭才往回走,在距房门几丈远处忽地发现一团黑糊糊的影子杵在门边,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惊叫出声,良久方才定下神来,缓缓靠近探看,此时风收云散,皎月当空,他借着月光很快看清了那团影子,是童威。
他比刚才还要吃惊,他没想到童威会在这个时辰以这种奇怪的情形出现,童威的做法总是异于常人,令他头疼,他本该装做没看见回屋睡自己的觉,但模糊的情感执拗地拉扯着他,他竟鬼使神差般伸手去抚摸童威熟睡的面庞,几天不见,出洞蛟的痞子气褪去不少,脸上平添出几分单纯稚嫩味儿,其实童威原本就稚嫩,不管神色如何轻佻轻薄,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都是清亮亮的,那种纯情装不出来,他不是瞎子看得很清楚,可张横的话又该如何解释?他心中一沉,忍不住想狠掐童威几把,倒是没下去手,他仔细端详着童威的眉眼,不由想起张顺告诉自己的那些事,童威打小吃够了苦头,带着兄弟童猛到处流浪,穷困潦倒之际投奔李俊,李俊待之如亲骨肉,童威从此便死心塌地追随,遇到危险拼了命地为李俊挡刀,鬼门关上转过没有十趟也有八遭,别看寻常拖累大家丢脸,关键时候从不含糊,大家护他帮他,正是为此。郑天寿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腹诽李俊这伙人,帮扶兄弟没有错,可做甚偏拿自己当猎物,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们兄弟!不过腹诽归腹诽,他现在火气没那么大了,天不暖和,不能再让童威睡下去,他拍拍童威的脸,唤道:“童威,醒醒!”
童威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郑天寿立刻坐直,慌忙支吾道:“兄弟,我……我没敲门,你……你怎么醒了?”
郑天寿不答,反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童威低头道:“我听顺子说了,担心,兄弟,不像张横说的那样,你别误会。”
“你不用解释,我心里有数。”郑天寿笑道:“这大半夜的,你是奉了李俊的命?”
童威急了:“兄弟,你要这么想,干脆拿刀将我心肝挖去当真做了醒酒汤吧。”
郑天寿示意他悄声:“张横性直,他的话必非无因。你不用再说,进来睡。”
童威跟在他身后唠叨:“兄弟你相信我,为表明诚心我得跟你睡一张床……”
郑天寿回头瞅他,他连忙改口:“那……那个,有空房没?”
第二天,童威就窝在北山酒店不肯回寨,守在柜前同郑天寿插科打诨逗笑,李立暗地里抱怨他说兄弟你忒大意,连着几天没影不知道有多少人瞅着空打你那位的主意,昨天穆弘还来了,童威说我晓得,穆弘那厮不地道,看我不逮个机会整治死他。
店里的客人渐渐增多,来来往往的都喜欢往郑天寿那边多瞅几眼,童威黑着脸,恼得心里直骂,冲着眼神最□□的那人大步走过去,推一把道:“看什么看,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过眼瘾的?”
那人嘴还挺贫,梗着脖子翻白眼:“看两眼怎么了?长那么漂亮就是给人看的,换成是你倒搭银子我也不稀罕看。”
童威道:“我怎么了?爷爷我英俊潇洒哪处不值得你跪地膜拜一万年,你要是长得赶上爷爷一半,你们家打从黄帝蚩尤大战那年起就得开始烧高香,你祖爷爷一辈子不能沾荤腥你祖奶奶一辈子不能见男人,你亲爹见到和尚就下跪你亲娘碰上尼姑就磕头,就这还得看运气。”
那人歪着脑袋瞪眼睛:“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口德?”
童威道:“没口德是轻的,你就庆幸去吧。”走到柜前,扬下巴示意郑天寿看那人:“搁以前哥哥我非做了他不行!”
郑天寿道:“他想看就让他看,瞅又瞅不坏。”
童威气呼呼道:“那不行!看着生气,两只贼眼直勾勾盯着你瞅口水流出三尺长,这等色鬼就该把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郑天寿笑道:“那你有一千颗眼珠子也不够踩的。”
童威道:“我不一样。”拉着郑天寿道:“走,兄弟,哥哥带你玩去。”
郑天寿喊李立想交待两句,李立乐呵呵冲他挥手:“去吧,兄弟,去吧。”
童威拉着郑天寿来到林中,正色道:“兄弟,哥哥这几天想清楚了,虽然你跟那个相好有约在先,但我还是不认输,他再好也好不过我,我就是比他强。”
郑天寿一怔,索性将错就错道:“你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比他强?”
童威道:“因为他不会比我更喜欢你。”
郑天寿笑道:“他不会比你更无赖倒是真的。”
童威道:“只要法子管用,无赖就无赖呗。”拉郑天寿坐在一块大石上,搂着他肩道:“兄弟,穆弘昨天来看你了?那厮没安好心,你别信他。”
郑天寿道:“你怎么说自家兄弟坏话?穆弘哥哥看我不快特意热心安慰,你怎冤他没安好心?我倒觉得他比你和你大哥李俊张横张顺几个都正派。”
童威闻言郁闷,忙道:“兄弟你不知道,穆弘那不叫正派叫装正派,他出身富贵,多读了几本书便养成一个毛病,明明是恶霸却偏喜拿捏装腔,我们哥几个杀人就杀了,欺负人就欺负了,干脆痛快,他杀人欺负人前名堂多,定要凑够十大罪状让人羞愧没脸,好显得他理直气壮,不信你问薛永,当初薛永到揭阳镇卖艺,就因为没拜会他们哥俩又教训了穆春,被穆弘逮住鞭打定罪,说薛永打把式是‘宣扬暴力,搅乱民风’,背井离乡是‘不敬祖宗,不孝父母’,独自一人是‘六亲不认,不恤朋友’,不拜他兄弟是‘藐视揭阳,无视成规’,结交公明哥哥是‘勾结歹人,意图不轨’,最后实在凑不够数,连薛永衣裳不干净也能说成是‘懒惰成性,有辱朝廷’,没洗脸洗脚是‘伤风败俗,玷污天地’,你说他能不能装?”
郑天寿边听边笑,听到最后两条笑着肚子都疼:“穆弘哥哥他……真看不出,难为他诌出这么多条,还条条有理有据。”
童威揽住他腰给他揉肚子,“兄弟,你听哥哥的没错,别答理穆弘。”
郑天寿道:“他只要不编排我,我都不计较。”仰起头瞅着树上的鸟窝,颇感兴趣地问童威:“哎,你看,那大鸟从早忙到晚地喂,也不知道小鸟长多大了。”
童威道:“那还不简单。”站起身噌噌几下子便攀爬上树,托着鸟窝递到郑天寿眼前。
郑天寿惊讶道:“你好麻利。”
童威笑道:“哥哥我从小就干这事,且熟着呢。”
郑天寿接过鸟窝,逗弄那几只毛茸茸的小鸟玩,童威便去捉了虫子喂,直到大鸟回来才将鸟窝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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