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苏月容起身换了一套不显眼的寻常布衫,到马厩里牵了照夜白,取道赤马山营地后方小道,候着守卫交替的时刻悄然潜出了营地。
自半月谷一路往凛风峡策马赶赴,两道凉风扑面,苏月容恍恍惚惚地回忆着当日在昆仑与苏止父女相认后的事。
那个人……爹爹……当真是极欢喜的,有那么一瞬,苏月容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苏府娇生惯养的小千金,而不是在江湖腥风血雨漂泊的开阳坛主事。
但是下一霎,当浩气盟与恶人谷大军相对,他与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转身回到了后方。刀锋,剑刃,对着世上唯一的至亲的人。
她劝他归顺浩气盟,改邪归正。
他却拭着弯刀上的热血放声大笑。
“回不去了,有一些路,是只要走一步就永远回不去的。”
然后她看见,记忆里那个慈眉善目的人,挥刀斩杀着一个个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姐妹,满手滚烫鲜血。
那个曾经温暖而宽阔的臂弯,如今是多么的冰冷遥远。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能,绝不能让那个人倒在别人的刀剑之下。
爹爹……
将苏月容从回忆中惊醒的是一阵兵戈交错的喧嚣,里头夹着一声熟悉的嘶吼。
“尔等贼子自命浩然正气,如今却凭着设伏的本事捉拿老夫,谢渊这老畜生——教的好一群伪君子!”
苏月容远远听了这暴吼,心头不由一惊,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正是她的亲生父亲苏止。
双足轻点,从照夜白上一跃而起,苏月容一式“暗香掠影”,凌空飞舞,只见素色衣带纷飞,几下翻跃便翩然落到了前方凛风峡的战阵之中。
“容儿?!”苏止受了当胸一剑,一手捂着胸前不断涌血的伤口,一手执着一柄通体火红的凤首弯刀,见了来人,惊喜唤道。
苏月容四下环顾,只见地上零落地躺着十几具尸体,看服饰多是恶人谷的弟子,也有两名浩气盟的新兵。一旁的乱草堆里隐隐埋着些唐门特制的机关,好些恶人谷的弟子都倒在了机关之上。
恶人谷一方,只剩苏止一人独力而战,被七个天罡卫团团包围着,为首的是天璇坛正道堂堂主陆峰。
“此人乃是雪魔堂陶寒亭麾下重将,苏主事岂会与此等邪魔相识?”陆峰与苏止激战正酣,听了苏止那一声叫唤,警惕瞥向苏月容问道。
“……陆堂主,得罪了。”战况紧急,不容多言,苏月容双手往后一探,背负的赤练蓝翼出鞘,一式“剑影留痕”往陆峰身上砸去。
苏月容手中双兵耀目至极,但比剑光更为凌厉的是杀人于无形的剑气,剑气如织,竟然生生将围住苏止的天罡卫都逼退了一步。剑舞长空,以气破虚,生人勿近。
苏月容正是奋力作战,身影纷飞,来回挡了十数招,蓦地听得身旁人一声惨哼。
苏月容猛一回头,只见苏止双唇绛紫,显然是身中剧毒之兆,低头再一细看,苏止右腿处森然有乌红血水往外渗。
“机关……有毒……”苏止痛苦地捂着方才中了机关的右腿,他自误中机关后,一直以内力镇压毒性蔓延,不料当胸受了陆峰一剑,气血外涌,一时无力镇压,毒性游走肺腑,痛楚难耐。
“爹爹!”心下慌乱,苏月容连忙腾出手扶住了脚步不稳的苏止,伸指封停苏止身上几处要穴,竭力阻止毒血运流。
陆峰但见苏月容歇了招,有机可乘,手中快剑往前一刺,便要往苏止要害处送去。
苏月容既急且怒,疾如雷霆扭头就是一剑,正好砍在陆峰左肩之上,深可见骨,鲜血四溅。
苏月容无心伤人,先前十数招都是只守不攻,此时被陆峰逼得急了,青色的剑锋上方才真正染了血。
苏止中毒已深,而且剑伤正中要害,失血过多,眼看就是封住穴道,也再无回天之理。苏月容无计可施,双手紧紧抱住往后仰倒的人,眼见苏止脸色剧转青黑,心头一痛,睫羽轻颤,热泪抖落在苏止双颊之上。
“莫哭……乖女儿……笑……好看……”胸膛滚烫流淌出乌红的血,苏止颤巍巍地伸手抚了抚苏月容滑腻的脸蛋,手指恰恰触碰上,已是无力滑落。
头颅一歪,气息凝绝。
“爹爹!——”苏月容跪坐在地,纵声长哭。怀里抱着的这个人是她在世上最后的血亲,是她自幼相依为命的人。
此时此刻,苏月容才恍然醒觉,什么浩气盟,什么恶人谷,什么正邪道义,其实都是很可笑的事。真正实在的,从来只有陪伴在身旁的至亲、挚爱。倘若自己当日舍得下浩气盟的虚名浮生,今日,或许就是截然两异的境况。
却说陆峰中剑后连连倒退数步,刚想提剑再战,却觉一阵昏眩铺天盖地而来,脚步不稳,跌坐在地。
一旁的天罡弟子连忙上前搀扶,只见陆峰左肩伤口处流出一股黑色的毒血,惊呼道:“堂主,你怎么,怎么也?——”
陆峰脸色惨白,从怀里慌忙抖出一小瓶药丸,塞到嘴里嚼碎了咽下。然而左肩的麻痹感竟是流走全身,不过片刻,陆峰倒在地上不住喃喃道:“不……不是一种毒……苏……苏月容……”
陆峰身体抽搐,口吐白沫,躺在地上好一阵痛苦挣扎,最后才双目圆睁地瘫在了老树底下。
隔壁弟子连连叫唤了几声堂主,上前伸指一探气息,竟然也和苏止一般,命丧黄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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