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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零乱的马蹄印子，花暮雨一行遥遥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中。楚炎紧咬的牙关终于泄出了一声惨哼，但旋即又竭力忍住痛，抬头问道：“大师兄呢？”

“我刚到西昆仑，就被花暮雨堵住了去路，还没来得及四下查探。”

一路行来，入目处，尸横遍野，连若心头一酸，低声咽道：“只怕……”

“大师兄武功高强，断不会。”心乱如麻，不愿再作多想，楚炎勉力支撑起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走，我和你分头去找。”

蓦地失了一边重量，空落落的怎么也不太习惯，刚跨出两步，身子已是一下趔趄。

连若慌忙起身将人扶稳了，眼眶打转多时的晶莹液体再也按捺不住，大滴大滴地往下滑。

奔流不息的血已是勉强止住，钻心的剧痛也稍缓了一分，楚炎悠长叹出一口气，伸手拭了拭连若泪光斑驳的脸庞：“……还剩一只手可以握剑，你哭什么。”

曾经相执相倚的臂膀安静地躺在一地的血泊中，指缝里残着污血尘泥，永远地离开了昔日的主人。

连若泣不成声，紧紧握住那人伸过来的仅存的掌，抽噎道：“师兄，你在这里歇着，等我去找吧。”

却是转眼就被那人挣脱了开去，墨履挑起地上的鸿灵镇仙，攥在独臂里，毅然喝道：“快走，还有月容和怜儿。不要在这里白白耽搁时光！”

连若忍痛抹去满脸的水珠，将西昆仑高地上的青龙堂诸人召集作一堂。随后，兵分四路，很快就在血染的冰原上循着成山的尸首搜寻开去。

至于那个负伤极重的人，说什么连若也不肯放他一人独行。无可奈何，楚炎只得任由连若守在身后，两人沿着一列的冰血大营，逐一搜寻最后的一线希望。

想要下一霎就遇见，但又更害怕撞到眼前的是无法承受的结局。

一次次的盼待，一次次的失落。

半个时辰过去，无论是愿或不愿，西北密林的一处山洞里，两个人终于寻觅到了那道久违的身影，藕粉的长裳倒伏在石壁下。

“月容！”楚炎一声疾呼，拖着沿路的血线飞身跑近，搁了佩剑，右臂使力将地上人翻转过来。

双唇乌紫得仿佛能滴出墨汁，已经连抽搐的力气也全然没有了。苏月容气若游丝，勉力撑开眼皮，一睁眼便看到楚炎血肉模糊的断臂处。

“楚……师弟……谁……欺负你了……”

万虫噬骨之苦，强忍至此只剩最后一口气，望向楚炎的眼神却犹是温柔如水，断断续续道：“我……定……饶不了……他……”

话音未落，最后一分关切的光也彻底地离开了人世，强撑的眼皮重归闭合。

连若伸指颤颤递至苏月容鼻下，气息已绝，刚止住的抽泣不争气地再度汹涌往下滑。

楚炎心头剧痛，牵动断臂伤处，往外又是一阵阵的鲜血喷涌。只听得一声泣血悲鸣，强自支撑多时的人身影往后一仰，已然昏死过去。

连若急忙将脸色惨白的人紧拥入怀中，山洞外头，一个青龙堂精锐武卫快步跑近。

“报告副堂主！我们在小苍林里找到了白堂主——”

话音一顿，哀切之音渐低：“只可惜……回天乏术……白堂主身边，还有一双少主的鞋子。”

一双沾着猩红的虎头鞋呈到连若眼前，是苏月容前些天特意回内谷买了针线亲自替怜儿缝制的。

又是一声泣血悲鸣回荡于西昆仑高地，随着这满地的冲天血光直贯云霄，经久不绝。

杏花酒，清明雨。

恶人谷白骨陵园今年可是少有的热闹。西昆仑高地一百三十六口，密密麻麻的，坟头多得数不过来，光是一个个的挖置土坑，一个个的下葬立碑，就大费周章了好些时日。

走到白骨陵园最里头，偌大一处空地，只列了三座孤坟。坟陵筑得比外头那堆密不透风的黄土包要规整气派许多，也是整个陵园里少有能照得进日光的地方，四周载着新绿的杨柳树。

这地里埋着的是两具上好的柳木棺材，一具是白瑾、苏月容合葬之处，另一具，只放着一双染血的虎头鞋。

整个青龙堂上下在昆仑冰原里搜寻了三日三夜，西昆仑高地附近的一草一木都翻了个遍，愣是没找着白怜的一根骨头。

三日后，众人也失了寻人的耐心，就连她爹娘这么风采傲然的一对璧人也命丧黄泉了，一个四岁大的小娃儿，哪里会有半分活命的可能。

楚炎强撑着用剩下的一条臂膀与连若两个人亲自打理了一切后事，除却连若在白瑾灵前哭昏厥过去几次外，其他各种各样的琐事总算是无风无浪。

坟头上搁着两束白菊，已经下葬三日了，坐在坟头的人却仍旧没有离去的意思，眼眶浅湿，脑海里来回晃荡着的都是那道白衣胜雪，翩若惊鸿的人影。

他一生所求不多，就连对那个人的思恋到了极点，也不曾倾吐过一句越轨的话，只敢安分地守护在那个人身旁，作他最为乖巧体贴的小师弟。

本以为，割舍了一切，只求这卑微的片刻相聚，就可以抱着这份若有若无的爱意安度漫漫余生。替他带女儿，把他的女儿当成是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替他带孙女，把他的孙女当成是自己的孙女一样疼爱……那个人的幸福，就是他毕生向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