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百味冷冷道:“与你无关。”
“你!”李百味不识好歹的态度,让方静安更加生气,“早叫你不要冲动!刘洵已经死了,连他一手培养的宝贝义子刘复都叛变了,偏你个死心眼儿还为他卖命!包大人和八贤王都答应彻查当年的事,皇上也未阻止,咱们好容易熬到今天,沉冤昭雪的机会就在眼前,若皇上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些年的努力就全白费了,你要为个死了的刘洵搭上所有人的性命吗!”
方静安言辞激烈,李百味却只是木然地摇头,“你走吧,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方静安怒道:“不就是身份吗?你和赵氏皇族虽有亡国之仇,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年的加害者和受害者都死了,连那位国主之后、最正统的苦主都释然了,你还闹什么?”方静安那么斯文的书生,第一次露出气急败坏的模样,倒引起赵臻的好奇心。
国主之后、最正统的继承人?不会是指白谷吧……
方静安似乎打定主意要把真相告诉赵臻,不顾李百味的阻拦严肃道:“第一次在太白楼见面时,我就想将真相告诉皇上,因为出了命案,阴差阳错一直没找着机会,其实李鸿是做了我的替死鬼。”
赵臻还记得太白楼的案子。
当初,赵臻接到探子密报,一群书生在太白楼秘密集会,想在会试期间引起骚乱。为了引蛇出洞,赵臻故意带展昭白玉堂去太白楼凑热闹,又故意暴露身份,想钓几只心怀不轨的书呆子上钩。
俗话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赵臻一开始还真没当回事儿,谁知越查越深入,翻出不少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赵臻不敢等闲视之,正在这时候,两次险遭暗杀的方静安被赵臻盯上了……
命案发生后,赵臻放弃引蛇出洞的计划,把书生秘密集会的事交给庞统调查。庞统绝不是酒囊饭袋,顺藤摸瓜很快查到二十年汴京孩童诱拐案。二十年前庞统才几岁,案件相关记载统统被先皇销毁了,其他人更是谈之色变,无奈之下庞统求助到包拯处。
除庞统外,八贤王也一直关注当年的案子,赵臻再不信谁,也不会疑心八贤王,大大方方地放权给他,坐等结果真相大白。想到这里,赵臻彻底淡定了,就算展昭白玉堂来不及救驾,八贤王也不是吃素的,八贤王老早就盯上了方静安,既然方静安已经出现了,八贤王的救兵还会远吗?
赵臻心思如电,方静安却不知道,仍自顾自道:“我一直想将二十年前的真相告知皇上,请皇上为我们伸冤,我不赞成激进派鱼死网破的做法,也不赞成保守派忍气吞声,我只求一个公道!”
八贤王曾说过,方静安就像年轻时的包大人,满肚子公道正义,眼里非黑即白,又傻又天真。
赵臻叹息道:“你说吧。”
见方静安态度坚决,李百味不再阻拦,他重新坐回阴暗的角落,把自己当成个透明人,只要方静安不带着赵臻逃跑,其它什么都无所谓。方静安大约是憋得狠了,只把赵臻当成了垃圾桶,将当年的真相一股脑儿全倒乐出来。
方静安道:“当年先皇为了能只手遮天乾坤独断,为了能掌控朝廷做一言堂,指使暗卫偷走朝臣的孩子做人质。为了掩人耳目,先皇还命暗卫伪装成普通人贩子,从民间拐了不少贫民百姓的孩子,我就是其中之一。”提起当年的往事,方静安始终不能释怀。
“我们十几个孩子,被先皇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天吃着残羹冷炙,见不到一点阳光,到了晚上只能互相依偎取暖,那些看守把我们当成畜生饲养,只要人不死,渴了饿了冷了根本没人在意。方寸牢笼,人间地狱,我们几个孩子开始没日没夜的哭,哭到嗓子都呕血了。”
方静安道:“我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只是每吃一顿饭就在墙上划一道,后来划的太多了,我都数不过来了。我以为我会死在地牢里,直到那个人出现……”
“哪个人?”赵臻追问。
方静安道:“那个人是先皇的暗卫,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当年就是那个人向先皇献策,关押臣子的孩子做人质。也是那个人在地牢放了一把火,将我们偷梁换柱带出汴京。那个人让我们叫他[老师],但我们恨他,私下只叫他[那个人]。”从方静安的语气中,能听出比[憎恨]更复杂的感情。
方静安继续道,“那个人在地牢里放了一把火,用乞丐的尸体代替我们,十几个被拐的孩子就这样无声无息消失在火海中。离开京城后,那个人非但没有伤害我们,反而派人教导我们各种知识,男孩学文学武学经商,女孩学琴棋书画学唱歌跳舞。不只如此,在那之后的二十年间,那个人又陆续从外面带回来几十个孩子,这些孩子有得是官宦之后,有些是武将之后,有些是商人之后,有些只是普通的农家子甚至小乞丐。二十年过去了,我们这批最年长的孩子,开始为那个人卖命……”
方静安皱眉道:“我们这些男子还好,文思敏捷的可以科举入仕,武艺出众的可以闯荡江湖,还可以从军,就算是喜欢经商,那个人也会提供本钱,只要我们[乖乖听话,认真办事]那个人几乎是有求必应的。”方静安顿了顿,“那些女子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她们大多被送到烟花之地,在欢场卖笑为那个人搜集情报,这些女子都被各地[钉子]牢牢控制着。”
赵臻想到了惨死的烟花女子蝶舞,想到想到被关押在开封府大牢的[钉子]王有才,又想到行踪神秘的商人刘涛……赵臻本是多思多想的性格,摸到一个线头就能扯开整个线团,得到方静安的提示,赵臻越想越多,越想越心惊,很多从前无法解释的问题,现在都找到答案了。
幕后人果然下了好大一盘棋!
赵臻拧着秀气的眉毛,“你们那么多人,就没想过群起反抗吗?”
方静安苦笑道:“反抗?怎么反抗?我们一举一动都在那个人监视下,像笼中鸟一样没自由。何况我们自己内部也不和睦……”方静安叹道,“和我一样第一批被拐的孩子,大多对那个人恨之入骨,其它出身高贵的孩子也多有叛逆,可贫民百姓之子和无依无靠的小乞丐,却对那个人感恩戴德敬若神明。和我同一批被拐的孩子,如今只剩下五个人,其它都陆陆续续死了,有的死于行刺失败,有的死于办事不利,有的是还没行动就被同伴出卖了,死无全尸……”
方静安自嘲道:“我虽然是二十年前的受害者,说白了只是被殃及的池鱼,我本是贫民出身,祖宗八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大字不识一箩筐,如果没有那个人教我读书识字,我方静安也没有今天的骄傲。若说我忘恩负义,我无法反驳,只有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125章 真相渐明
方静安对幕后人的感情复杂,绝非[恩怨]二字能说得清,说他忘恩负义也好,说他弃暗投明也罢,就算一败涂地也要保持风度,明知前头是南墙也要撞一撞,这种心态通常叫做——打肿脸充胖子。
赵臻在肚子里腹诽,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催促方静安继续往下说。
方静安回忆道:“先皇去世后,那个人开始深居简出,极少在众人面前出现。过了没多久,不知从哪儿传出他身中剧毒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消息一出人心躁动,一些人开始拉帮结伙各自为政,到处都是争权夺利,组织内部四分五裂,一盘散沙。那个人也被逼宫夺权,带着十几名亲信销声匿迹,我已经几个月没听到他的消息了,不过……”方静安看了看李百味,“那个人好像正在计划什么?”
李百味沉默不语,那态度——竟是默认了?
“你说计划?”赵小臻摸摸下巴,“难道是会试的事儿?弄来一群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还想改朝换代不成?”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并不是说书生真的没用,而是知识和武力相比,知识分子肯定是弱势群体,时逢乱世,枪杆子里能出政权,笔杆子里只能出烈士……
果然方静安摇头道:“不对,搅乱会试的人,是当年被拐的孩子们。”
赵臻皱眉,“你们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不赶紧着回家认亲,跑来京城胡闹什么?若要伸冤,就该早些将前因后果说清楚。若要报仇,也该等那个人落网之后。就因为你们胡乱出手,案子的线索都被搅乱了,又横生出多少枝节!”说起来都是血泪,难道真被八贤王不幸言中,这些人无家可归了?
方静安苦笑道:“回家,我们何尝不想回家!只是十几年过去了,当年被拐的孩子早已长大成人,当初痛失爱子的父母却是儿孙满堂,失子之痛渐渐淡忘,缺失了十几年的亲情却再也找不回来。更何况……”方静安顿了顿,“更何况那个人是反贼,我们为他卖命,自然就是反贼的同伙,那些文臣、武将、勋贵但凡身在高位的,哪个不爱惜羽毛?那个敢承认我们这样的不肖子孙?”
“想必皇上也知道小红,小红也是当年被拐的孩子,她和大多数女孩一样沦落风尘,孙家当年只是个七品芝麻官,从未被那个人放在眼里,自然不知道我们是反贼的事,孙家只因小红失节就嫌弃她,不肯让她认祖归宗,可见世人对女子有多苛刻,若换成其它女子,想必结果也是一样的。”
果然!赵臻暗叹一声,最麻烦的情况出现了。
方静安道:“像我这样的贫民之子若想认祖归宗,只要隐瞒这些年的经历,我父母平白多了一个读书识字儿的儿子,只有高兴的。那些官宦之后则正相反,他们的父母都被那个人威胁过,有的还为那个人做过事。我们的存在,就是铁证如山的把柄,就是一柄悬而未落的斩首刀,骨鲠在喉,焉能不除?除了少数几家甘冒奇险,大多数身居高位又不缺子嗣的,都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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