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龙宿一声冷哼,紫扇化剑身影一晃鬼魅般出现在那一男一女面前,抬手一挑两人便倒了下去,电光火石间甚至来不及收住脸上喜色,“龙宿!”佛剑终是晚了一步,这一剑挨上任谁也没有活命的可能。佛剑转头对龙宿说,“他们罪不至死!”言语中含了怒意,然而龙宿却是淡然,残月已至中天,那一点月色映在他半闭的眸子里,泛出清清冷冷的光,佛剑似是被那光撞了一下心,撞得他冰冷的疼。
自那两人倒下,龙宿便未再看他们一眼,似乎那两具尸体那两个崩于他手中的性命,连野草尘埃且不如。佛剑心中的冰冷便悄悄蔓延开来,龙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依然流光如昔,依然如佛剑幼时见过的月影,只是他忽然就明白主持说的“那月影中是会生出魔来”,这人便是那月中凝出的魔吧,否则怎么会如此美却又这般冷。
龙宿不理怔愣的佛剑,直跨过尸体跳下地洞。这洞简陋的很,里面不高勉强容他直身而行,宽约一丈,两侧放了些木笼,笼子里关了几个孩子几个女人,走到尽头看见一个空着的木笼里铺了软垫,龙宿冷笑一声,这怕不是给吾准备的吧。
龙宿提着的剑上犹自滴着血,那笼子里人皆吓得向后瑟缩,“谁是小葛子?”龙宿的声音很好听,这一声也轻轻慢慢,但笼子里却忽然有个孩子哭了起来,龙宿一皱眉抬手挑碎那笼子,剑上的血便与碎木一齐迸飞开来,木笼里还关了几个孩子便惹了一片惊叫。龙宿抬眼去看那个哭泣的孩子,六七岁的男孩,粉嫩的脸已经哭作一团,“收声。”龙宿淡淡的命令道,那男孩立时就噎住,不敢再哭。龙宿便又问,“穆拓家丫头是哪个?”站在角落里一个穿水蓝软绡裙的女孩走上来,抓住龙宿衣摆怯怯的叫了声“主人”,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有些惧意却仍仰着头去看龙宿,左边脸颊上一滴鲜红的血,想是方才龙宿剑上的。
听她这样叫小葛子也才想起什么似的,带着哭腔叫了声“主人。”原来那两个牙人说,今夜就会将他们卖了,见了买主都要叫主人,哪个不听话的便有一顿好打。
“吾非是汝等主人,”然后低头对小葛子说,“吾受汝家爷爷之托寻汝回去。”
“爷爷?”小葛子听见亲人便又要哭,但龙宿一眯眼他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抽了抽鼻子咳了两下,低头向后退缩几步。另一边穆家丫头却仍是不知死活的抓着他叫“主人。”龙宿这才又低头去细看了她,她两只小手都紧紧抓了龙宿衣服,“主人。”龙宿忽然就笑了,这女孩真的合他意,便将剑交在左手上,右手拇指轻轻抹去女孩脸上血迹。
佛剑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番情景,龙宿笑容明媚,火光在他眼中反出柔和颜色,有别于清冷的月光,竟是让佛剑又暖起来。龙宿轻轻抹去女孩脸上血痕,那女孩用仰神一般的神情看他,龙宿仍旧笑着,问她“汝可知吾是何人?”
女孩想想终是摇了摇头,龙宿便说,“吾是汝之主人,可记住了?”
“嗯。”女孩点点头。
“如此吾便允汝以凤为名,赐名仙凤。”
许多年后穆仙凤曾对默言歆说,她初见主人时,主人如同嗜血龙神冷利耀目,只一瞬间便摄了她的心去。
龙宿带着小葛子和仙凤便走了,对两边其他人视而不见,看着龙宿离开佛剑却忽然笑了,竟有种原该如此的顿悟,算起来这便是他记忆深刻的第二次顿悟。佛剑嘴上说不出,心里却着实明白了,龙宿便是这样个人,有人视他如魔,有人仰他如神,然而这些人却都不曾入他眼。他那样的人究竟看得见谁呢?这样想着佛剑竟有一瞬的怅然。
之后才忽的想起来他该要放这些木笼里人出来,那些人千恩万谢的爬出地洞去,识得路的便迫不及待的回家,有些远处拐来的便由佛剑护着去嶂县官府。走出不远瞧见龙宿在等他,佛剑原以为他先走了,却忽然想起来他是不辨方向的,便不觉笑出声来,“啪”的一下,龙宿这次当真捏断了扇柄。
他们回去时城门已然关了,龙宿走到城门下,城上有守军高声喝问,“什么人?”
龙宿抬起头命令道,“开门。”
守军仔细看了一会就立即下来开了城门,龙宿又问那几个守军县守几时回来?守军说怕还得半月,龙宿便叫他们将那些牙人拐去的大姑娘小媳妇并了孩子一道带去县衙,特别吩咐了那个小葛子必要好好送回家去,另叫通知辅案先生去北边荒地里收尸。
交代好了这些才带着仙凤回了别院,路上龙宿问佛剑下午哪里去了,如何也会到了那处。佛剑说他原本去还砂锅,却敲不开门,拦了个路人才知道那屋子早就废了,没人住的。佛剑细细想才忽然记起来,这给他粥的妇人竟是前日嶂县城外官道上碰见的骑驴妇人,面貌虽不同但声音却不会变。龙宿点点头,他当时睡梦之中也曾听见,后来未在穆家用夕食,也是想回去问问佛剑当时情形。
佛剑接着道,他刚回别院就听见铃儿声,脑中瞬间的恍惚,便猜到这必是牙人手段,于是将计就计跟着铃声去,但牙人意在龙宿,佛剑是卖不上价钱的,所以将他引至一处断崖推了下去,幸而佛剑不是常人隐在了崖下山石上。龙宿听到这便冷了脸说,如此害命汝竟说罪不至死,那要如何才是死罪?龙宿又说害别人是害命,害汝便不算了?
佛剑一愣,他果真是如此想的,只是龙宿不说他自己也未想明白罢了。龙宿见他半晌不语,就追问“后来如何?”
佛剑说本想跟着牙人去找那些被拐了的,但又想到必是那锅粥给动了手脚,如今只见了前日牵驴的汉子,怕那妇人回头去害龙宿,便返回了嶂县,走到西门正瞧见龙宿出来,佛剑一看就知道龙宿也是打的顺水推舟主意,自然一路跟去了。后边这几句龙宿听着倒是心里顺畅,便也不再挑剔他,回到别院时候菜和茶还好好的摆在桌上,只是冷了,所幸正是盛夏,三人随意吃了些,都累得紧,龙宿给仙凤指了间屋子叫她先去睡了。佛剑的晚课还要做,他的故事也还得听,所以佛剑收拾好了杯盘碗筷回房时,龙宿已经在他屋里了,仍旧是一身淡紫的轻薄睡袍,头发披散开来,带着淡淡的夜昙香。
佛剑便赶紧低声说阿弥陀佛,□□空即是色,万象皆由心生。龙宿听了点头,吾惯视世人常物而不见,果然是心中空明无物,于是便满意的睡了,佛剑却想说你那种该当叫作目中无人才合适。
☆、十二
龙宿在寝台上睡着,佛剑眼睛看着他嘴里念着空空□□,然后他忽然想为什么要念这一段,佛剑盘着腿闭上眼,想起离开宝霖寺时主持说
“此次北行是去传佛”
传佛,那我心可坚?若我佛心已摇又何来佛传?
“亦是自身修行”
修行,那我心可定?若我佛心不定此行是否已偏?
“是定佛道或是入魔道”
魔啊……
龙宿的睡相奇差,一个横翻撞在佛剑身上打断了他的思考,佛剑低头看见龙宿似是也将自己撞的醒了,半掀了眼皮,待看清眼前是佛剑便又合上睡过去,过一会大约是有些冷了,老实许多抓着被角瑟缩了下,却又懒得拽被来盖。佛剑不由失笑,将被子扯过来为他盖好。
窗子开着,桌上琉璃灯的盖子不知哪里去了,夜风吹得烛火一阵摇曳,终是灭了。窗外月光落进来,龙宿侧卧着,那白皙绝美的侧脸朦胧起淡淡的光晕,睡时的龙宿总与醒时大不相同,安静柔和尤是和着月光,这熟睡的神情竟让人看了心里平和宁静的很。佛剑淡淡的想,我曾言他是魔,怕是因我心中已生了魔吧,反让龙宿无端受冤,佛剑轻叹。原打算明日去传法讲经的,如此一想却只好作罢,有些事他尚未通透又如何讲与他人,只能再向前行许能勘破这魔障。
佛剑便如此坐了一夜,似是想了许多,又似什么也未想。
龙宿照例睡过午时,起来时候穆拓已经带着各处掌柜等候多时了,原来是仙凤一早起来回过穆家,看见仙凤穆拓的病立时就好了八成,这才想起来这两天对少主实在过于失礼,竟还要劳动少主子寻回自家丫头。赶忙召了嶂县龙家各店的掌柜来参见,不到辰时就在院子外头等,仙凤说龙宿还睡着,穆拓也不敢吵只有在大太阳下候着。这院子虽然是个清静地,但离着城西的住户其实说不上远,各铺的掌柜都带着几个伙计,啰哩啰嗦也有百来号人,少主子来了少不得要查账的,加上准备的贡礼,谁也不敢进去,东西就都堆在外头,这连人带物的把官兵衙差巡街的路都堵了。辰时四刻是官家规定了各种营生开门的时辰,可龙家铺子都关着,平时难得一见的贵人们如今都顶着一脑门的汗站在这小院门口,围观的人又是里三成外三层,还有人特地从城东跑来看热闹,里边的人官差不敢撵,外边的人是撵不走。
佛剑出门准备去化缘的时候就是看见这么个壮观的景象,佛剑就跟穆拓说龙宿午时之前是不会起的,让他先带人回去等龙宿醒了再来,但穆拓坚持要等佛剑也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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