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却又忽然想起佛剑为他杀那雉鸡时的情景来,他看着佛剑立在佛印之上,身姿挺毅,被金光耀得圣华灿然。杀人他不在意,但这世上却总有一人在意,非是怒他之杀,却是痛他担业。
于是在这一夜,龙宿便决定以后绝不轻易杀人,至少不亲手杀人,呃……又或者偷偷的不教这和尚知道,然后龙宿向天翻了个白眼,这等誓言当真无趣……
待佛印暗下来龙宿才扯了衣角包扎佛剑左臂,佛剑忽然想起石余来忙问龙宿道,“石余呢?”
“不知。”
龙宿似在生气,便在他回答时佛剑看见了倒在一边不知死活的石余,佛剑忽然就觉得龙宿是因为他手臂上的小伤才迁怒石余,不知怎的忽然便很高兴,他笑着拉上龙宿上去查看石余状况。这木和尚难得笑笑,龙宿便也心情好起来,只是却颇疑惑,这和尚是得了什么好处,这般开心。
许多情况未明,龙宿那一剑意不在杀,是以石余只是昏死,不过血却是流了半晌,亏得他也算命硬竟还有得救,佛剑给他止了血,简单处理了伤口,准备明日带回寄远城交给太君治处理。龙宿偏了偏头,似乎忘记什么,想了一阵才恍然记起,柴房里还有个人呢。两人进了柴房见莫言昏在地上,佛剑探了下脉,似乎只是昏了并无大碍,“莫言,莫言?”佛剑晃了晃他,“莫言醒醒。”然而毫无反应,龙宿又想起先前来不及说的那句戏言来,于是笑道,“如今他不叫莫言了,如此唤他自然无用,汝该唤他言歆,默言歆。”
原本只是句玩笑,谁知龙宿话音才落,那孩子竟无巧不巧的醒了,龙宿笑到一半给卡住。
佛剑笑道,“龙宿,这孩子与你有缘。”确实,有缘得连龙宿也不得不承认。
那孩子张口似要说话,龙宿道,“汝名为何?”
那孩子愣了片刻,竟是回答,“默言歆。”
龙宿在心中叹道,甚合吾意,甚合吾意啊……
“如此,今日起,吾便是汝之主,记得了吗?”
默言歆爬起来跪在龙宿面前低首应道,“是,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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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城门才开便有一个□□岁的孩子持了一枚紫晶龙头指环来见太君治,然后来接龙宿的竟是龙家车马,对此太君治的解释是,龙家车马快而舒适,想必比较符合龙宿此刻的要求。
待说完事情经过,十锋吓了一跳,龙宿素来胆大随性,怎的义父竟也这般放心,此番当真惊险,太君治也皱眉,这大半年来寄远城意外早逝的女子骤然增多,查起来却又无甚疑点,只是太君治一向敏锐,总觉得事有蹊跷,然而死者确又没有什么共通点,唯有都在画师石余处绘过像。两个月来太君治几番调查,虽有怀疑却抓不住证据,所以才引龙宿去探查,当时只想着龙宿聪敏过人又武艺不凡,加之容貌华美,想必能有所突破,却不想那石余竟是个修习邪术的妖人,想来当真后怕。
龙宿便趁机让太君治给默言歆定了户籍,太君治无论如何都觉得是龙宿拐了好人家的孩子去给他跑腿打杂,然而无论太君治怎样问,他都只记得自己名叫默言歆,龙宿是他主人,除此之外竟全不记得其他家人亲戚,无奈也只好且遂了龙宿的意。佛剑后来猜测,是那把火烧去了言歆部分灵识,才使他记忆不全,甚至性情沉默寡言也与此有关。
石余以画像为名吸取女子魂魄修炼邪术,这事原本虚无缥缈,没有证据便难以定罪,但不知何故,一夜之间上百人得了梦兆,俱是自家妻女前来哭诉,第二日州司衙门便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要给亡人讨公道,亦有侥幸生还者出面指证,太君治前思后想终是借了神名将石余定下死罪。
太君治送龙宿离开时,龙宿笑说,汝这案子倒是定的轻巧,却只怕此例一开来日便要麻烦,太君治笑叹,这便是考验他太君治是手段了,龙宿想想倒也真是多余为这老狐狸操心了。
佛龙两人走后不到一月,寄远城外便起了座庙,庙里供的是个脚踏卍字金印的和尚,十年之后两人故地重游,佛剑颇有感慨道,如此真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传了佛去。
☆、二十四
龙宿曾问过言歆,石余曾叫他处理的画像都埋在何处,奈何言歆魂魄当时受制于人已然全不记得了,龙宿是成了他记忆初始,索性石余一死邪术便解了,死者如何他们不知,但画中生魂已自行回去了。说来这也是为何佛剑初见太君治美人屏风却未起疑的原由,那四名女子皆为生魂,与太君治相处日久,竟是心生爱慕,甘愿伴君左右,自是无怨,甚至魂魄归体后还寻上门来,着实惹得太君治一时头大。
不过此事龙宿当时不知,他与佛剑那时恰在越州与京畿王地交界,否则他定是要传信回龙家,叫自家老爹亲自前来看一番热闹的。
天灏大地之上,青、落两州以魁山为界,魁山南端又连麓山,麓山绵长,成野、成合、京合、京越之间皆是以麓山为界,因而魁麓两山如一条腾起的巨龙,几乎将灏朝版图一分为二,灏朝崇龙又将两山合称龙山。龙脊起伏,高处耸入云端,是以灏陆之上所有河流皆发源龙山一脉,河流由大陆中央分向东西奔流。
相传雨泽龙王辅政开国始君三年,赐其一套永定江山的制度,之后几代君主,虽经历波折却最终将其施行,因而灏朝之繁荣方能持续千年不衰。龙山环卫京畿,要从越州入京便要翻山而过,这样的高山本应是天险,京畿划州的本意也是据之御敌,然而千多年来的和平下,它便显得弊大于利、阻甚于御了,于是终于开山辟路,几番整修下来临山各州都铺了盘环曲折的官道上去,虽行不得军,然单车独骑还是不妨的。
言歆年岁尚幼,龙宿便着人备了车,可惜龙宿一身慵懒早入了骨,有了从人便大大方方的歇了,言歆则又学了个赶车的活计。
车到龙山脚下便已入了秋,山顶融水汇成瀑布奔流而下,老远就能听得隆隆之音,龙宿天生体寒,偏还亲水的紧,便教言歆寻一处近水的景致,今日先住下了。
言歆自醒来便忘记许多东西,包括读书认字,或者他从前也不曾学过,但龙宿尚儒,既跟了他自不能是白丁,于是每日习文、武各一个时辰。对言歆的功课龙宿倒是一时也未松过,佛剑颇有几分讶异,不想龙宿竟还有这般耐心。三人停在瀑布近处,周遭水汽极重生不起火来,佛剑便去远处寻些干柴来,正巧言歆的文课结束,龙宿便让他跟着同去打个下手,也多学些事物。
龙宿在山石上观水,飞落的银练撞在石壁上碎成雾气扑面而来,真气运行几周,呼吸吐纳间一身清爽,不过站了太久便怀念躺卧的舒适,于是回转车上躺着,车中铺了白狐裘,人躺在上面暖而不燥,柔而不绵,是龙宿偏爱之物,耳边仍有瀑布轰鸣声,他便满意的想,听水亦是情趣无穷。
龙宿躺了一会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待他醒来天已完全黑了,挑起车帘却不见佛剑,只有言歆一人在火堆上烤鱼,身上全湿了,龙宿一愣。言歆见龙宿醒了便双手呈了条鱼给他,“主人。”
龙宿接过鱼问道,“是汝抓的?”
“是,主人。”
虽才入秋,但晚上也十分冷了,言歆还穿着单衣,何况此处皆是山顶雪水,这孩子连衣服也来不及烤干,却只想着给他烤鱼,也不知在夜风里吹了多久,龙宿看着言歆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运功给他蒸干衣衫。
龙宿咬了口鱼,嗯,熟了。抬头却发现言歆正直直盯着他,龙宿觉得该夸奖他一下,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嗯,仍需多练习。”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对了,言歆却一脸安心的表情,还很高兴似的,龙宿有点汗颜的想,这也算是夸奖成功了吧。龙宿一边吃鱼一边回想刚才的事,结果他郁闷的发现,疏楼龙宿华丽无双的字典里居然没什么夸奖别人的词句,进而想起他活了这么大好像还真没什么人什么事值得他夸赞的。
从某种角度而言是不是他的失败呢?龙宿叹气,“言歆,为何不唤醒吾?”
正吃鱼的默言歆放了鱼恭敬的回答,“主人难得睡的安。”
龙宿浅眠,这几日都露宿野林,他虽不说,却实实在在没怎么睡好。言歆这孩子木讷,于是龙宿便自然以为他不善察,却原来他细心又体贴,原本带着他只是觉得与他有缘,一时兴起,如今却让龙宿会心一笑,能带上他真的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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