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贤不是不想回明远的话。如果可以,俞贤当然想告诉明远他没事,让明远不用担心,可是……他什麽也说不出口。
如今的俞贤,脑子里是空的,无论什麽念头进到里面,都会刹时穿过、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抓不下半点思绪,当然更无从将思绪转为言语,说予明远听。
如今的他,唯一明白的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他都该去送他们一程。
那也是对此景况全然无计可施的俞贤,唯一能做到的事。
「……走吧。」等了许久只等到俞贤静待出门的目光的明远,只得再叹口气,轻扶俞贤踏出房门、走入暖轿。
俞贤住了几日的小院离刑场所在有一段距离,但当两人到时,离正午也还有好一段时间。
明远於是携俞贤下轿,步入离下轿处不远的茶楼,拣了个能看见行刑台的靠窗桌子,并点了壶普洱,让俞贤暖暖胃。
「窗边有些冷,您若受不住……别硬撑。」明远知道俞贤听不进去,因此只是说了一句提醒,没多唠叨。
俞贤靠著窗棂,眼直勾勾地凝视那木搭起的台子,微蹙眉。
这距离有些远了。
从两人所在的位置看过去,根本看不清台子旁的人的表情,想当然尔,届时行刑也不可能看清台上人的神态……
俞贤不满意,但他心里头也明白,明远不可能让他再更近一些。
他怔怔地望著处刑台,轻握著瓷杯。他微颤的手,能感受到那香茶透过杯子传来的温度;而当他举杯浅啜下微涩的普洱时,亦能感觉到那沁香滑过喉头带来的暖热。
俞贤由衷感谢明远在他临难之时,仍愿意待他同以往,然而,他的身躯能因明远周到的照看而暖和,他的心……却无法坦然。尤其当他瞧见押解赴刑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由远走近,再由近处渐行上处刑台,命他的亲族双膝跪地候法时,他几乎要忍不住心里的悲苦,纵声痛呼……
「您别伤著自己。」明远低道,使劲撬开俞贤发白的指节,从中拿开茶杯,并反掌、重重地握住俞贤的手。
俞贤紧咬著牙,目不转睛地盯著那步上台的监斩官员,更绷直身子,注视那人手上摊开的一卷文书,愣是没有馀暇注意明远此时的行为。
他极想知道京里的这些显贵,为了让他俞家三代人头落地,究竟捏造了多少等罪状。
他极想知道台下那些凑热闹的群众,是以什麽样的心态,来看这场可笑至极的戏码。
他也极想知道在台上的父亲、兄长,听见那些罪状时,是否还能对他们效命至今的皇帝,留有一如既往的忠诚;瞧见台下那一个个嘲讽、责难、咒骂的面孔时,是否还能对过往不顾生死的拼杀,感到半丝值得……
刀起,白晃晃的刃面像似一道阴坏得逞後的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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