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阜第一次见到王声的时候才8岁。那天下午,在大街上和一群熊孩子跑得满头大汗灰头土脸的苗阜冲进大杂院儿,正发现院子里人来人往尘土飞扬,好像是在搬家。苗阜没刹住车,撞在一个人身上,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脑袋上就挨了一下。“猴孩子整天净知道到处乱窜,快叫王叔叔!”苗阜正要张嘴,却被旁边的男孩儿吸引了注意。那个男孩儿比自己矮那么一点点,白白净净,嘴角下方有颗米粒大小的痦子,正眯着眼睛看自己。苗阜心头一跳忘记了撞上去的大人,转头向男孩儿伸出手:“我叫苗阜。“又注意到自己手上脏兮兮的全是泥,赶紧往身上抹了抹,再次伸出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露出两排白晃晃的大牙。男孩儿不甘示弱,也把手伸了过来,眉毛一挑:”我叫王声“。王声眉眼细细淡淡,却极有神采,这一瞥让苗阜呆了半晌。多年之后,苗阜为写相声通读红楼,看到”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这一句时,脑海中竟浮现出那年王声的样子。
王声因为父亲工作调动搬进了这间大杂院,从此和苗阜成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
王声出身,父母都是老师,打小一身书卷气;苗阜却天生匪气,小小年纪就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是方圆几里的孩子王,连比他大的孩子都要跟在他身后听他指挥。 苗阜他爹怕自己猴精似的儿子惹事儿,早早警告苗阜:“王叔叔家的孩子不跟你似的整天没个正经主意,你好好跟人家学学,别没事儿去招惹人家,把好好的孩子教坏了,听见没有!“见苗阜低着头没反应,便去揪苗阜的耳朵:“哎,兔孙儿,说你呢!”苗阜疼得龇牙咧嘴,一脸不服,却没吭声。
说也奇怪,打那以后苗阜放了学再也没在街上和野孩子乱窜过,回家准时得把爹妈都吓了一跳。趴在大桌子上写完作业也不干别的,就装模作样地站在窗边背书,眼睛却不时瞟向窗外。大院那边,王声也临窗而立,正聚精会神地写毛笔字,稚嫩的脸上全是认真。铺纸,研墨,舔笔,落墨,一气呵成一个大字。苗阜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跟那纤细的手腕起伏抖动着。
那时的苗阜不懂男欢女爱,只是感觉那个叫王声的小孩身上有种气质吸引着自己。那种自己从没见过的,奇妙的气质,让自己无比想接近他,却又被压迫得不敢上前。
苗阜偶然听见王声的小名叫声声子,便也在心里默默叫开了。
今天声声子竟然转来我们班了。
今天老师让声声子去黑板上默写唐诗,声声子的字果然好看,不跟我似的,泥鳅爬一样。
今天声声子跟我一起回家了,但是没跟我说话。好想跟他多说几句话呀。
今天声声子的语文书丢了,我偷偷把我的书放在他书包里了。反正我也不想学,先让他拿回去写完作业吧。就是我的书有点儿破,他可千万别嫌弃。
今天竟然是声声子的生日,明年今天我要送他件生日礼物。也不知道到了明年这个时候,我跟他能不能熟一点儿啊。算了,先从今天开始攒钱吧。
七八岁的孩子正是嘴馋的时候,放学回家穿大街走小巷总忍不住想掏出兜儿里那几个子儿买点糖葫芦啊,酸梅粉儿啊什么的解馋。苗阜那点钱花了攒,攒了花,离王声的生日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终于差不多了。那天苗阜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书铺,挑了那套最贵的精装版四大名著,又加上一本山海经——他也不懂那是什么书,只是觉得王声应该会喜欢,然后哗啦一声把兜里的钢镚儿倒在书铺老板面前,把老板逗得胡子一颤一颤的。晚上,苗阜坐在台灯下一遍一遍练习要写在扉页上的赠言,但总是不满意。最后,他决定只写上“送给声声子“这么几个字,”再签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写多了声声子肯定会嫌弃我的字丑。“他想,”这下就剩等到他过生日的那天亲手交给他了。“
但是没能等到那一天,王声就搬走了。
王声搬走的那天夜里苗阜睡得出奇得沉,院里人声鼎沸他却无知无觉。他梦见自己站在一间古宅前面,正要拉开大门,几百只乌鸦突然终破大门飞了出来。乌鸦们无声无息地掠过他的头顶。他想伸手去抓,却只摸到乌鸦们粗糙坚硬的羽毛。
第二天发现声声子家人去楼空的经过苗阜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是那天明晃晃刺眼的大太阳和心里突然空了一块的刺痛感一直烙在苗阜脑海深处。
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个眉清目秀,嘴角边有颗痦子的男孩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 章
2006年冬天,苗阜去电视台录节目。
他从小不爱学习,唯一的例外就是王声住他家对面的那一年。后来高中毕业,父母帮他找了一个铁路上的差事,算是能有个正经工作养活自己。可苗阜不想就这样默默无闻过一辈子——按照父母给自己写好的剧本,工作,娶妻,生子,再像自己的父母操心自己那样为儿女操心。他想做点什么大事儿,却又感觉力不从心。几年前他从捡场开始,逐渐成了当地文艺团擎天架海的台柱。他喜欢舞台灯光照射在自己皮肤上炙热的感觉,喜欢自己的声音被麦克风无限放大产生的杂音,可是又总觉得空落落的。苗阜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但这种感觉让他抓心挠肝地难受。
那天他说的是单口相声《草船借箭》。苗阜说过对口相声,却都以和捧哏裂穴告终。不对劲儿就是不对劲儿,他宁愿一个人。
节目录得很顺利。他在后台褪下长衫换上便服准备离开,突然被台上朗朗声音吸引了注意。“锏打山东六府,马踏黄河两岸。这山东是九州十府一百单八县……“苗阜从侧幕望去,台上的人折一把纸扇,着一身青衫,俯仰顿挫间拍案满堂惊叹。那人似乎很白,强烈的光线反射让苗阜看不清他的侧脸。但有一样苗阜却看得清楚,那人右侧嘴角下,有颗米粒大小的痦子。
演播室的候场大厅很冷,苗阜把手缩进袖子,蜷起身体取暖。他要等那个人从后台出来,然后走上前去再次伸出手,笑得云淡风轻:“你好王声,我是苗阜。好久不见。“
西安的冬天一向干燥,那天竟然飘飘扬扬洒下了鹅毛大雪。恰如母亲口中他出生时候的场景。
好像新生一般,苗阜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 章
苗阜嘴皮子利落说话快,之前遇上的捧哏都拦不住他的活儿。王声不疾不徐的,偏能找准苗阜说话的间隙接茬,把活儿量得不撒汤不漏水。听过他俩相声的人都说,这是天作之合,不可拆解的缘分。一旦分开俩人都得完。每次听到这儿苗阜就嘿嘿地笑,眼睛看向王声。王声也笑,微微侧头却不看他。
那天重逢,他俩在茶馆里聊了很久,一拍即合成为搭档。王声还是小时候白净斯文的样子,气质中却多了一份儒雅淡然,甚至还透着一股凛冽的味道。他说自己只记得住过的大杂院中似乎有一个黑小子,那个男孩儿见了他就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不像别的小孩只会疯癫吵闹。苗阜说以前不记得没关系,以后记得就行了,不过我的牙可没那么白了。苗阜早早开始抽烟喝酒,幸而嗓子没坏,牙齿却失去了洁白和光泽。王声突然严肃起来,良久,才说出一句:“辛苦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就是觉得自己和苗阜的相遇像是故友重逢一般。
苗阜喜欢和王声一起说相声。王声近视,上台却坚持不带眼镜,加上舞台灯光照射,更是眼前一片氤氲模糊。第一次排演,王声的脸几乎没转向过观众席。当王声很自然地拉住自己大褂的袖口时,苗阜像触电一般一个激灵。随即他又平复下来,嘴角也不自觉挂上了笑意。苗阜知道,王声需要一个焦点,而舞台上王声唯一能抓住的,就是自己这根稻草。从那以后苗阜就有了一个奇怪的习惯,只要王声在场,自己说话的时候会不时看向他。那是在告诉他,我一直在这里。
很快苗阜召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和王声办起了社团。苗阜是从铁路文艺团辞职出来的,王声大学毕业没几年。租场地,买设备,跑演出,本就不多的积蓄很快所剩无几。两人只得东借西凑,厚着脸皮把周围的朋友亲戚都借了一遍。无奈社团刚起步花销实在太大,很快便又入不敷出。当王声把存折递给苗阜的时候,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苗阜没本事,把你拖下水了。”苗阜尴尬地笑笑,低下头玩弄手指:“你好歹是大学生,要不还是去找个正经工作吧,跟着我以后都吃不上饭了。”
王声挑眉:“要是只为了吃饭,鬼才跟你累死累活地东奔西跑。这才刚开始,少跟我撂这些丧气话。我想想办法,明儿再借——”
“我来。”苗阜突然的打断把王声吓了一跳。“你别管了,我想办法。”苗阜又重复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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