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年1月,我搬到了亚缇璃的古城伊斯,在伊斯租了一间房子,同时联络到了和我在同一个城市的洛忒,他听说了我的想法后告诉我他在原来的抵抗组织里认识一些网络人才,或许能偷偷潜入关押战犯的监狱网络调出记录察看。我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慷慨,对他表示了无数次谢意。但很可惜地,这件事的进展并不快,因为洛忒认识的那些人有一些已经死了,一些离开了亚缇璃,留下的人要么表示已经洗手不干,要么居住在非常远的城市不方便联络。
就在这件事情快要搁浅的时候,洛忒转给我一封他收到的邮件,来信人说他有办法帮助我们。虽然这是个陌生的邮箱,但是见对方如此信誓旦旦而且我又不想再等,于是在和他交涉了几次后我们签订了协议。巧的是,这个人恰好也在伊斯,于是我们的合作便很顺利地开始了。
有了一些接触后发现,这个人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这人不知道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在处理问题的时候拥有男人的理性和谨慎,然而在每一次试图潜入失败后又能发挥女性的细致和敏感好生安抚失望或焦躁的我。合作之余,我对我的合作对象其人也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然而那人的口风却很紧,我试了几次都没能套出我想知道的信息。最后我无可奈何,责备那人与我合作却不亮明自己的真身是不信任我,却被对方一句话噎得没法接话。那人说,你不必激我,我说过会尽我所能地帮你,只要你信任我就一切足矣。
我只能信任对方,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行动进行到越来越关键的部分,可以用如履薄冰来形容。我的合作人最终还是松了一点口,她告诉我她的名字是曼莎,是个女人。曼莎不负我的期望最终找到了现正关押高级军官的战俘营的安保网络存在的程序漏洞,2月28日的夜里,她在安保系统的防护墙上打开了一个缺口,潜入战俘营的资料库,指示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以后无论找得到找不到资料都要退出来。她在那边操作着程序将资料库里的数据传输给我,我在浩如烟海的代码档案里寻找我熟悉的名字。
但是太多了。曼莎告诉我这是所有现在能调动出来的资料,包括现正关押人员的全部,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找不到安杰丽卡尼慕微的档案。我催促曼莎再调用多一点的资料出来,通讯器静默了片刻,才投影出一个字来讯:好。
于是更多的东西铺天盖地袭来,我陷入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机械地识别着每一个人名,却始终没找到我期待的那个。有时候已经翻上去的屏幕被我不经意扫过,看到类似的东西我会急忙把屏幕在滚动下来,却在定睛看过之后失望而去。这种心潮的大起大落让我很快疲惫,终于曼莎提醒我还有最后十分钟,我不得不离开了。我颓然地离开电脑,靠在椅背上。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几分钟后,曼莎告诉我已经成功退出资料库,没有被发现。她要我也尽快把转移到我这边的数据删除,我盯着白光荧荧的屏幕,麻木地抬起手,慢吞吞地把它们又翻了一遍。似乎是要让我自己看清楚,因此我翻得比刚才慢一倍,眼神不带感情地扫过每一个陌生的名字如同玻璃球单纯的反射,那些字符对我而言不具有任何意义。翻到快最后的时候,我的视线中终于捕捉到了一个熟悉且正确的姓名,但很可惜那并不是安杰丽卡,而是索西丽娅斯安布罗修。对于这个女人我很难说清我怀有什么感情,找回完整的记忆后我始终认为她和安杰丽卡有着重要的过去,她在安杰丽卡心目中的位置是任何人不能代替的,这本已令我感到不喜,又联想到正是她到桑托基地的那天戈斯开始了轰炸,更令她在我心目中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色彩。即使她告诉了我安杰丽卡没有死的消息,也于事无补,毕竟我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到她。
而此时,我在这堆繁杂的数据里看到她,却没有看到安杰丽卡。我想了想,忽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抬手删掉了数据,我关闭了电脑,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我的胸腔里配合着这阴暗沉郁的气氛冰凉空洞一片。通讯器已经连着响了好多声,抬眼能瞥见那大致是曼莎发来安慰我的短讯,我能理解她的好意,但是却感觉无力起身做出回应。
我所有重生的期盼和希望又一次落空,索西丽娅斯的所言找不到证据,如果连战俘营里都没有,那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找她。如果她没能逃出爆炸,那么现在她已经死了。如果她和索西丽娅斯一样逃出了桑托基地的爆炸,那么她应该被捕。如果她既逃出了爆炸也逃脱了被逮捕的命运……怎么可能呢。我在黑暗中干笑一声,安杰丽卡可是身份显赫的人啊,她又不是我,区区一个人造人士兵失踪了也没人会在意。她要是失踪了啊,琉慕拉军方会费劲千辛万苦找到她,琉慕拉军方没有能力还有戈斯,还有那么多国家组成的联盟,都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她就应该是那种时时刻刻都被所有人关注的人么。
这么多人都要找她,哪里还轮得到我呢?轮不到的。
我失去她了,第二次。而且这次是真的。
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不知道坐了多久,我终于起身走向通讯器,按下按钮,查看曼莎发来的好几条短讯。无一例外都是关心和安慰的话,我回复给她说我可以接受这个结果,并且谢谢她,那口气就像外交官说着烂熟于心的辞令。做完这些之后,我躺在床上,似是累极一般沉沉睡去。
第二天再睁开眼时,我似乎已经恢复正常,正常到我自己都觉得不正常的地步。我很冷静地给曼莎发去消息告诉她合作结束并且表示我感到与她合作很愉快,按照约定支付了报酬。然后给洛忒去了电话,告诉了他昨晚的结果,也谢谢他在前期给予我的众多帮助。打完这两通电话后,我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随即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决定留在伊斯等候审判结束。如果审判结束以后仍然没有安杰丽卡活着的消息,我就离开亚缇璃去大洋上最年轻的国家,“新大陆”格瑞丽丝。据说格瑞丽丝刚被发现的时候第一批移民中的许多人就是为了逃避现实或者掩藏过去而到的那里,久而久之新大陆就被传出了可以埋葬记忆的神奇功效,也许我可以去效法前人试一试。我打定主意一旦决定要去,就再也不回来。
这个决定我没有跟任何人说,埋藏在心里异常坚决,并且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变得越来越坚决。一年以后,我等来了审判结束,琉慕拉远征军最高指挥部全员被处决,一星期后行刑;各总署最高长官根据情节恶劣程度不同被判不同时长的有期徒刑,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各总署最高长官”那一栏,科研总署汇报的是最高长官洛伦佐尼慕微在依洛沦陷时自杀殉国,安杰丽卡的名字提都没提,仿佛根本没有这个人。听着电视里持续不断的播报,我向后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如释重负。我在亚缇璃已经没什么可以打点的了,只要和洛忒,或许还有曼莎再道个别,我就可以走了。
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第二天我给洛忒去了电话,电话那头他听到我说的消息有些微微的惊讶,但是很快表示了理解。不过在我说完以后,他又开口对我说了一件事,令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姐姐在我家,她要见你,贝黎洛斯,就现在。你稍微快一点吧,她的时间不多。”我一边应着一边在脑海里翻找洛忒的姐姐这个人物,然而找了半天不记得我有见过这么一个人。莫非我的记忆还不完全?可是之前我被抹掉的是在亚缇璃的部分,和洛忒有交集则是在桑托基地以后了。怀着满腹狐疑,我快速换好衣服,二十多分钟后就来到了洛忒家门前。
站在别人家门前刚想摁门铃,却发现门根本就没锁,联想起我来的路上在这一带看到的不寻常的警车,我心中的疑惑更重了。推开房门,出乎我意料的站了一大厅警‖察,在他们中央围住的正是屋子的主人洛忒,以及——索西丽娅斯安布罗修。
这就是……洛忒的姐姐?我一瞬间有些呆愣。恍然间一个画面浮上我的脑海,在桑托基地安杰丽卡发现了我私自往外放战俘的时候,我嘴硬地不承认,她于是来到了关押战俘的屋子前,打开门正好看见和我里应外合的洛忒。当时洛忒并没有表现出破绽,我也什么都没说,安杰丽卡却脸色突变,毫无疑义地判定了我的错误证据确凿。当时我并未深究这一细节,现在想来我忽然明白了安杰丽卡只凭一眼就断定我的罪行属实的原因——显然地,她见过洛忒、认识洛忒,而且知道洛忒在亚缇璃抵抗组织里占有一席之地。而她之所以会认识洛忒,原因还用问吗,必然是因为索西丽娅斯。
原来如此,洛忒安布罗修,这才是他的名字。我有些复杂地看着他,洛忒湖蓝色的眼睛里平静无波,和我的视线相对也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然后就转头看向了索西丽娅斯。我会意,也走到索西丽娅斯面前,开口问她:“你找我?”
索西丽娅斯点了点头,从大衣兜里取出一枚硬盘状物,那是我认识的储存记忆的装置。“这里面储存着我的一部分记忆,关于我和一个叫安杰丽卡的人,现在我已经忘了安杰丽卡是谁,但是我还记得应该把这东西交给你。”因为没有了记忆里安杰丽卡的存在,索西丽娅斯对我的态度似乎也消减了不少的敌意,艳蓝色的眼睛里终于不再锋芒毕露,而是像所有对自己的命运已经了然而心中不存侥幸的人一样,静如平湖,坦然安逸。我接过那个硬盘,索西丽娅斯对我抬了抬嘴角,然后告别了洛忒,在那群警‖察的簇拥监视下离开了洛忒的家。至于她要去哪里,我和洛忒都清楚,亚缇璃没有人不清楚。索西丽娅斯是远征军最高指挥部唯一一名女性,但这也无法令她逃脱被枪决的命运,这一次离去便是走向死亡。
我和洛忒站在一下变得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两个人的房间似乎被无限放大,如同一片浩渺空旷的天空,而我们两人的飞行轨迹在这片天空上偶遇过后,也最终各自转弯,背道而驰。
回到租的房子我看了一下索西丽娅斯给我的物件,与我之前见过的还不完全相同,这一个不需要借助别的机器,可以直接连入人造人记忆中枢上的印记。我怀着好奇心,想到这是安杰丽卡在我诞生之前的可能最全面的记录,理所当然地把它接入了记忆中枢。
那里储存的记忆所跨越的年份出乎我意料的长,从192年索西丽娅斯16岁开始,一直到243年桑托基地的那次爆炸。而我也恍然发现,距离那次爆炸已经过去整整六年了,但这六年在我眼中就像一瞬间,反倒是239年、240年和243年过得漫长得好像一辈子。从索西丽娅斯的记忆中,我还读出了不少蹊跷的东西,比如那次爆炸,索西丽娅斯没死是因为安杰丽卡带她进了地道,地道里自始至终都是安全的。也就是说,安杰丽卡确实没有死在爆炸中,只是之后再也没能被人找到。我的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与此同时我又注意到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
索西丽娅斯原本根本不可能参军,报考陆军军官学校纯粹是为了安杰丽卡。而在军官学校中,她主修的科目是军事理论,安杰丽卡则是生化科技和信息技术。生化科技我已经见识过了,不过信息技术这一条我还真不知道,安杰丽卡跟我在一起时也只字未提过。对于这个“信息技术”所指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我不好断定,但是凭我对这一学科的大概了解,似乎易于产生类似曼莎这样的人才。
高智商,冷静,富有冒险精神,曼莎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我没见过她真人,但是仅凭与她间接的接触就能让我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此人的形象。如同239年我的记忆刚刚开始解冻时我在脑海里塑造安杰丽卡的形象类似,曼莎在我心中也被我不知不觉刻画成了一个带有军人色彩的人物。以前我与她合作时没有发现,但现在仔细想想忽然发现我心目中的曼莎与安杰丽卡有着许多难以用巧合解释的相似点。这让我不能立刻一走了之,接受了索西丽娅斯的记忆以后我更加觉得有些东西很有必要弄清楚我才能安心离开。
于是我拨通了曼莎的电话。这是我第一次和她采取说话的方式沟通,之前即使是利用通讯器也不过是传递文字短讯而已。我特意换了一个号码,以免她知道是我而采取什么措施。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在我耳边响起的是一个带有金属质感的女声:“喂。”声线微冷,带着冷淡和疏离,但电话的变音弱化了其中的冷漠质感,让人有些畏惧又想去试探着接近。
“曼莎,”我的语调带上了一点笑意,“我是贝黎洛斯。我打电话给你是想跟你道个别,我就要离开亚缇璃去格瑞丽丝了,而且不准备回来。我想我们有过一段不错的合作,至少也给彼此留下了好的印象,所以特意来跟你说一声再见。”
曼莎沉默了两秒,说:“准备走了?是因为没有安杰丽卡的消息?”
“嗯。”我坦率地回答。
“……这样啊。”她似乎在犹豫着什么,“那明天我去送你吧,找个僻静点的地方稍微聊一聊,我想见见你。”
一抹笑悄无声息地爬上我的嘴角,我掩盖住了笑意,不咸不淡地对着电话说好。
第二天下午,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和曼莎约好会面的地点。那是一家气氛不错的咖啡厅,下午人比较少,适合喜欢安静气氛的人消磨时光。我走进咖啡厅,最后的阳光还很明亮,因此屋内的灯光相对地就暗一些,屋里没什么客人,仅有的几桌也各自坐在角落里低声絮语,被室内播放着的音乐掩盖的模糊不清,低沉模糊的语声缠绕着慵懒略有些奢靡感的音乐,在黄昏金灿灿的阳光下说不出的暧昧。我环顾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在角落坐着的一个年轻女人,心下了然迈步走了过去。
“是曼莎吗?我是贝黎洛斯。”我走到那个女人身边,一边礼貌地问一边端详她的样子。此时仍是冬天,她全身裹在一件黑色的长及小腿的风衣里显得十分修长,风衣的肩膀上有两个装饰带看上去就像军服上的肩章。她的皮肤是出生在较北地区的大多数人都有的白‖皙,黑色头发黑色眼睛,形象干净简单就像剪纸出来的人影,带着天生的微冷气息。得到她肯定的回答,我坐在了她的对面。
“贝黎洛斯啊,”曼莎喝了一口端上来的饮料,轻笑着说,“和我想象中的状态不太一样呢。”
“怎么个不一样法?”我反问。她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扬起头,下颌的棱角明显得近乎脆弱,看着我的眼睛里隐含‖着锐利的光芒,如同上好的黑曜石却增加了未知的危险:“我以为你会萎靡不振,至少也心情不太好,没想到你根本没有呢……你真的有你说过的那么看重那个人吗?”
“心情不好又不必须要表现在脸上,”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好像很关心我和安杰丽卡之间的事……是我的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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