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将那人羞得那样逃走了,自己此刻过去,可不是尴尬。于是隔着门,炎无忧问了声,“汐颜,你在么?”
慕汐颜从书房中逃也似得跑出来后,只觉身子发软,脸烫得很,正站在卧房中的小桌旁倒些瓷壶中的水来喝,此刻听炎无忧隔着门问话,刚跳得和缓一些的心又“咚咚”乱跳了起来,嘴中喝得水还未咽下包在口中便含混道:“在……”
炎无忧听她声音似是有些弱弱得且含混不清,心道,还好没有进去,否则若是吓到她就不妙了。不知为何此刻她想起了自己幼时,爹爹送给自己的一只小黄莺,初初到自己手上时,脚上系上一条细绳儿,若自己一味拉绳子想和它亲近,它却惊慌失措得想飞走。若是远远得站在一边儿投食或者和它说话,它却要自己飞过来在肩膀上停着。
低头勾唇一笑,炎无忧忽然觉得那丫头就是一只小黄莺儿,惹人怜爱,又胆小娇弱。若是她会意过来她对自己的那份儿喜欢近似男女之情,是否会惊怕,是否会疏离自己,就像自己以前那样。所以,她决定,对那丫头要缓缓图之,要温柔对之,不可急躁,也不可莽撞,要让她慢慢体会并明白这份儿有些惊世骇俗的感情,让她接受自己,让她投入自己怀中,让她离不开自己……
“汐颜,一会子我要去前头陪爹娘说话吃饭。你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彩书,让厨役做来。吃完饭别又埋着头做针指,让丫头们赔你到后头园子里去走动走动。晚夕早些歇下,如今夜深天凉……”
在这边卧房中端着茶盅喝水的汐颜听隔着雕花木门后备细嘱咐自己的炎无忧所说的话,慢慢的心中那纷乱跳着的心和缓平复了些。等她说完了,默了默便说:“……姑娘……我省得……你,你去罢……”
“好,那我去了……”炎无忧说完话,略站了站便转身离去。
汐颜静静的站着,听书房中那人离去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方长舒出一口气,端起茶盅又喝了些水,将茶盅放下,走到床边儿一歪身坐下,不由得回想起才将在书房中的一幕,心中仍是一阵阵心悸。她那么握着自己的手,她那样看着自己,而自己却很喜欢和沉醉……
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人带给自己这样的感觉,没见到她时想她,见到她时又心慌得不行。她离开这几日,晚间总是要做针线做到很晚疲倦之极躺下才能入睡。可就算在睡梦中,也常常会梦到她,早上睁眼醒来时,第一个想到的是她。想她的时候身子软软的,全身无力,就像是生了病一般。
可自己明明没有受寒也没有发热,这种病是?忽地脑中冒出一个二哥曾经嘲笑大哥说得一句话,“大哥,我看你是害相思病了。”
她还记得在娘家时,有一次二哥和大哥从学堂里回来,二哥说大哥惦记上了学堂中许老先生的小女儿,晚上念书没劲儿,老走神。大哥追着打他,他便说了那样一句话。当时的她还在旁边捂嘴笑……
如今想起来,难不成自己也和大哥一样害了“相思病”?汐颜在心中这么问自己。她再不懂,也知道这“相思病”是男女之间倾慕对方,思念对方而神思倦怠,四肢无力的症状。
男女之情?难道,难道,自己对姑娘产生的那种喜欢是属于男女之情?可是姑娘是女子,自己也是女子,怎么可以?怎么可能?
汐颜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从她懂事以来,所知道的所看到的都是男婚女嫁,生儿育女。从不知道,也从没看到女子和女子有情,女子和女子在一起相伴着过日子。
她突然觉得很害怕,虽然她极力否认自己对姑娘的思念和喜欢等同于男女之情。可是自己身子因为姑娘的亲近而产生的酥麻和颤栗却那样强而清晰,一定是,一定是的……
天地阴阳,乾男坤女,这样的认知牢牢的扎根于她心中,像擎天之柱一样支撑着她整个的世界。可是此时,当她明白过来自己喜欢上了同为女子的姑娘时,只觉那擎天之柱正在歪斜倒塌,如天崩地裂般,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铺天盖地得席卷了她。
炎无忧走进前面正房东次间,见自己的爹爹散了衙,穿了件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坐在临窗大炕上正闲闲得捧着盏茶在喝。在炕几的另一面坐着自己的娘亲,正眉开眼笑得在说什么关于自己的话。见自己进来,罗氏便止住了话头,叫她在炕边一张早摆放好的铺了姜黄色锦褥的圈椅上坐下。
“娘,才将我进来时听你在说什么话,似是关于孩儿的?”炎无忧坐下后便笑着问道。
罗氏瞟她一眼笑,“你这猴儿,倒是耳尖。”复又说道,“你爹爹才将回来说起,说今日接到朝廷的邸报,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荣林独女月前剿灭了一股山贼,兵部下旨嘉奖,擢升一级呢。我听了便说,那荣林独女似乎是和我无忧差不多大小,倒有些本事。不想你进来只听到为娘提到你的名字,便又认为我在说些关于你的你不爱听的话。”
炎无忧嘿然一笑也不置可否,看向罗氏道:“此番我去邓州豫王府参加庆成郡主办得‘赛诗会’,倒是瞧见了荣都督的独女荣惜兰,今年只有十六七岁,生得十分英武,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炎文贵听了捋须一笑,“他荣都督有此好女,我炎文贵也有好女。无忧啊,为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听了一准儿欢喜。”
“哦,爹爹,是什么好消息?”炎无忧转眼去看炎文贵。
炎文贵顿了顿,好似刻意吊炎无忧胃口一般,又将下颌细须捋了两下方笑道:“这一回朝廷的邸报还有一条消息,说万岁爷为庆贺永泰公主回朝,特旨明年恩科开考女科。”
☆、52第五十一回
“真有此事?”炎无忧一听果然大喜过望,惊喜问道。
炎文贵点点头,侧身将一册邸报从炕桌下拿起,递给炎无忧道:“为父特意将那邸报拿了回来,你也瞧一瞧罢。”
炎无忧接过去,快速得翻了这有十数页的手抄的邸报,果然在其中找到了适才爹爹所说的关于明春开考女科之事。喜滋滋的看了好几遍,将邸报合上,看向炎文贵道:“真是太好了,孩儿此番生逢其时,若能侥幸得一二功名,也不枉这十数年寒窗苦读,上能辅国,下能安民,一展平生抱负。”
这话说完,略顿一顿,忽地炎无忧蹙眉道:“万岁爷这么做可是在安排什么?”
炎文贵此时正端起茶盏喝茶,听无忧这么说,微微点了点头道:“孩儿若想到什么,不妨说给为父听一听。”
炎无忧想了想便说:“前两日在豫王府饮宴,恰巧听到荣惜兰说她随其父去京里面圣谢恩,见万岁爷气色不佳,随后从宫里出来,其父对她说万岁爷犯了哮喘旧疾,身子不爽利。后来荣惜兰又与豫王妃说一直在后军都督府历练的永泰公主回朝,万岁爷让她掌了御前护卫的三千营。这会儿朝廷的邸报下来,又说为庆贺永泰公主回朝才开了女科。我朝男帝在位都不曾开女科,如今万岁爷还在位却要开女科,这说明……”
“说明什么?”炎文贵盯着炎无忧问道。
炎无忧目光微闪,继续说道:“第一,万岁爷的身子怕不是简单的不爽利,或者油尽灯枯,大限将至。第二,太子乾皓怕是也不大好,或者缠绵病榻,病入膏肓也有可能。第三,万岁爷对太子一直不满意这是满朝皆知的。太子自小身子差,病多,性子也懦弱,若不是碍于大周朝历来奉行的是嫡长制,怕早不会立他做储君。第四,如今开了女科,万岁爷这是在告诉天下人他有改立永泰公主为皇太女的意思,再有也是为公主招揽天下有才学的女子做她的左膀右臂,将来若是即位也有自己放心的近臣可以用。”
炎文贵听完叹了口气道:“孩儿所说甚是有理,如今大周的储君太子乾皓是先孝文皇后独子,也是今上的嫡长子,太子只七月便生了下来,先天不足。先孝文皇后生太子时落下病根儿,太子五岁时便薨逝了。后来原先的皇贵妃赫连虹便被万岁爷册为皇后,永泰公主便是这位赫连皇后所生,也是今上的嫡长女,赫连皇后还育有一子便是雍王乾树,今年只有九岁,乃是永泰公主的幼弟。”
“如你先前所言,万岁爷这许多年来都不甚喜欢太子乾皓,只是迫于他是嫡长子立了他做储君。而永泰公主自小时便异常聪慧,且果敢勇毅,深得陛下喜欢。所以才会有在她刚满了十岁时,便送到茂国公赫连松,也就是当今皇后之兄所掌的后军都督府去历练之事。想来万岁爷在许多年前便已下了一着棋,留了后手。”
这些事炎无忧虽有耳闻,但却是头一次听爹爹详细说起,便问了一句,“爹爹,既然万岁爷早就立了太子乾皓做储君,为何又要落下另一子,留后手呢?”
炎文贵端起炕几上的茶盏喝了两口方说:“大周太祖自马上得天下,传承二百余年,到当今万岁爷手里,虽然是天下承平,却已积弱多年。一直以来,北有鞑靼边患,东南边有沿海倭患,一直都是我大周朝悬而未决的心病。且近些年,这两处的边患和倭患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我大胆揣测,许多年前陛下留这一后手,还是怕太子难挡大任,况且太子一直身子弱。若是不早留后手,万一等陛下传位之时,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这锦绣江山,万千生民又托于何人之手?”
“再有一句话,想必女儿也知,便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我大周朝自太祖时历代帝王一直遵循的一条铁律。我想在万岁爷心里,定是觉得如今的大周更需要一位中兴之君,而非如太子乾皓那样连守成也难以做到的仁弱之君。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太子虽仁弱,但太子身后支持他的阁臣并非少数。毕竟太子为储君也有十三年了,当年万岁爷在孝文皇后弥留之际,感念结发夫妻之情,在病榻前立了乾皓为太子。如今却有废掉太子之意,朝中会有许多人不服,怕只怕暗流汹涌,巨浪滔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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