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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以后，萨哈罗夫和卡莉踏上了巴黎的土地。由于卡莉是以萨哈罗夫妻子的身份随同前来，因此她没有进入大会会场的资格。她在巴黎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心里一直记挂着随身携带的光脑，时刻竖起耳朵听有没有萨哈罗夫发来的通讯。终于，她第三次经过协和广场的时候，光脑终于传出了通讯请求的提示音。

卡莉忙不迭地打开设备，萨哈罗夫的脸显示在小小的屏幕上。“我看到他了，并且还跟他交谈过。他是。”萨哈罗夫沉稳而睿智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疲惫和莫大喜悦的神情。

而卡莉的脑子里只收到一个信号——与她失散了将近20年的朋友，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一样的莱曼，能够再次见到了。“老师，我们约个地方见面，您亲自跟我说吧，”卡莉的声音里压抑不住喜悦的情绪，“就在第八区玛德莱娜教堂见怎么样？我很快就能赶过去。”

萨哈罗夫顿了顿，只是说：“好。”

放下光脑，卡莉迈开步子，打算横穿协和广场到皇家路上，玛德莱娜教堂就在皇家路最北端。因为走得太急，她穿着高跟鞋的脚没能站稳，严重地扭了一下。卡莉顿时疼得呲牙咧嘴，不得不蹲下身，一下一下地按揉脚踝。等到疼痛终于过去，她仰起头盯着方尖碑金灿灿的尖顶，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干什么呀，教堂又不会跑。”

接下来她稍稍放慢了一点速度，不过仍在较短的时间内抵达了目的地。沿着皇家路，越往北走气氛就越不对劲，远远地就看见路上停了两辆警车，警车都四门大开，法国警察分散地站在警车外面，人和车组成了一道屏障，把前路封死。她急忙赶到近前，惊讶地发现居然是萨哈罗夫被挡在前面。

“怎么回事？”她下意识地问。

其中一个警员转向她，口气生硬地说：“很抱歉，萨哈罗夫太太，您和您丈夫违背了‘克隆人不得与人类通婚’的法律，我们需要立即将您逮捕问讯！”说着另外两个警员上前一步，一个制住卡莉的双手，另一个从口袋里掏出手铐。

这都什么情况！卡莉懵了一秒，随后不由分说抬脚向后一踩。细长的鞋跟结结实实地在他的脚背上碾压一番，只听警员痛叫一声，手头抓得更紧。卡莉奋力挣扎，胳膊肘打在他的肋骨上，阴差阳错地摆脱了桎梏。

“快，老师！”另一边萨哈罗夫也和压制着他的两个警员推推搡搡，卡莉伸手去拉萨哈罗夫，生生把他从战团里拽了出来。坐进驾驶室内，卡莉砰地关上车门，不由分说地启动汽车，向挡路的警车开去。外面警察慌忙倒车避让的同时，萨哈罗夫三言两语向卡莉解释状况，末了卡莉咬着牙问：“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是克隆人？！”

萨哈罗夫一惊，也意识到这个被忽略的重要问题。

从后视镜上，卡莉看到那两辆警车又追了上来，逼得她不得不往教堂的方向开去。到了教堂门口，她和萨哈罗夫跑上楼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奔向教堂门口。教堂的工作人员看她跑来，连忙关闭大门。

“不，等等！别关门！”卡莉大叫，“他们试图非法拘捕我！”

教堂的人像没听见，卡莉冲到门口，被门板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头。她眼前一黑向后倒去，多亏萨哈罗夫接住了她。等视线恢复，卡莉看到金属的门上淌下一丝血迹。

“简直是……岂有此理。”她扶着萨哈罗夫的肩膀站起来，呼吸急促，就要冲上去理论。然而萨哈罗夫却按住了她，自己走上前去。

“我是外国公民，我和妻子的婚姻也不是在法国进行的，你们所说的条款只能对法国公民起限制作用，对我是无效的。”萨哈罗夫不像卡莉那么激动，说出的话也更有条理一些，“况且，据我所知，包含这一条款的法律已经在去年秋天就被废除了。那个时候媒体还对此进行了报道。难道法国警方要公然出尔反尔吗？”

对面的几个警员小声交流了几句，其中一个人站出来说：“巴黎行政法规没有废除这一条款。现在我们接到上级指示，需要逮捕您，请您立即跟我们走一趟！”

萨哈罗夫皱了皱眉，心想这个解释绕开了主要矛盾，还不提怎么知道卡莉是克隆人的事。正想反驳，旁边的卡莉就按捺不住地质问道：“我比较想知道，你们凭什么断定我就是克隆人？难道我的脸上写了‘克隆人’三个大字吗？还是说——根本就有人暗中指使你们为其他目的逮捕我？！”

此话一出，气氛立刻变得诡异，法国的警员们一时给不出回答。萨哈罗夫拉着面色阴沉的卡莉往楼梯下走去，凑上来的警员被他挡开。“你们的逮捕行为才是违法。”卡莉小声嘟囔了一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生物学家和他的“疑似克隆人”妻子坐上了汽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长而去。警车在身后呼啸着追逐，沿途的路人看着萨哈罗夫夫妻一路驾车逃进德国大使馆，警车这才悻悻地停了下来。

※

房间里静静的，窗帘拉着，此时窗外尚是下午，明亮的阳光能够还穿透窗帘照进室内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休息室，萨哈罗夫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光脑，心态很好地查看邮件。卡莉则没有他那么淡定，她坐在窗边，时不时撩开窗帘的一角，然后又放下，又撩开、放下，周而复始。她百无聊赖地在桌上趴了一会儿，现在又忍不住起身去察看外面的情况。

萨哈罗夫余光看到窗口又亮起一块，抬眼瞄了一下，问：“还那样吧？”

“是，”卡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不过警车更多了，使馆外面拉起了警戒线……我的天，这是要封锁大使馆的节奏。”

科学家在光脑上输入着什么：“那是肯定的，这件事疑点太多了，不逮捕我们两个他们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卡莉放下窗帘，走到萨哈罗夫跟前。“我有一个很不靠谱的猜测——”她双臂抱在胸前，“CTCB会不会又插手了？他们肯定一直没死心……您知道，因为您一直支持克隆人解放和平权运动，加上还有一个我在……我是说，他们这一次是不是想把我们一锅端了？”

闻言，萨哈罗夫合上光脑，抬头望向她。卡莉在说完这话以后，自己也被震惊到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还有莱曼，他们会不会也想干脆连他也——”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

“很有可能，”萨哈罗夫交叉起十指，“洛塔丽奥是个控制欲很旺盛的家伙，你们的存在被她视作威胁。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想让她忘掉这件事可能性还是很低。”

卡莉一听就急了：“那怎么办？德国使馆说了只是暂时收留我们，并不打算为我们提供庇护，我们一出使馆就会被逮捕！法国警方肯定会把我们——哈，我就说这里面有猫腻！”

她的神情经过愣怔、恍然大悟到讥讽的一系列转变，最后定格在愤怒上。萨哈罗夫想了想，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怀疑法国警方是受了CTCB委托，在法国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我们，然后将引渡回美国，再交给CTCB处理？”

“是的！”卡莉重重地点头。

萨哈罗夫沉默了。确实，他和以洛塔丽奥为代表的CTCB矛盾深重。这要追溯到很久以前。“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官方名称是“高智商克隆人研发和利用计划”，2159年萨哈罗夫取得博士学位以后被推荐到该计划下属的某一个实验机构内，担任研究组长。当时，在克隆人解放运动的大潮推动下，美国各州利用克隆人进行病理、生理实验的实验室纷纷被解散，克隆人被检疫消毒、放入社会，该类实验随之迅速消失。在这个时候，克隆技术管制局提出了“普罗米修斯”计划，以洛塔丽奥为首的一些官员提出运用克隆人的新思路，变简单的生理应用为智力应用。洛塔丽奥认为，应当以已故的各领域精英为蓝本克隆出一批高智商克隆人，令其接受优质的教育，随后通过特殊渠道输送到联邦各个部门，利用他们的才华为联邦服务。

然而，当这个想法被放到实验室进行内部讨论的时候，萨哈罗夫表示了强烈反对。他立足于克隆人解放后社会冲突激烈的现实，认为这批高智商克隆人应当成为克隆人中的领导群体，利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充当自然人与克隆人矛盾的调解员，引导克隆人正确、自然地融入社会。是否为联邦政府服务则取决于他们自己的意愿。

他和洛塔丽奥的矛盾从那时起就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