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下意识地向北方望了一眼,层层叠叠的青山挡住了他的视线。数月前杨烈奉命领兵前去抵抗南下的辽军,已经离开太原许久了。自从燕云十六州失陷,后晋失去了抵抗契丹的天然屏障,耶律德光对中原觊觎已久,终于于开运元年首次入寇。时任幽州道行营招讨使的刘知远率麾下军士打败耶律德光于忻口,杨烈在那次战役中护主有功,被升为总兵,封忠武将军。次年,耶律德光发动第二次南侵,已迁太原王的刘知远再度领兵迎敌,杨烈义不容辞再赴沙场。一想到父亲在沙场上奋勇杀敌的英姿,青羽就感到由衷的自豪。他这个曾行乞为生的无名小辈,如今竟成了将军的养子,当真是好福气。他长叹一声,对杨昭道:“不知何时爹才能准许我参军。”
杨昭闭着眼睛,懒洋洋道:“以你现在的武艺,做个小校没什么问题。但你这么笨,估计最多也就到此为止算是登峰造极,再往上就难了。”青羽丝毫不生气,“别说做牙将了,就做个普通的军士我也满足了。只要能为国为家出一份力,我就很开心了。”
杨昭皱眉,狐疑地看着他,“你当真这么想?”“当真,怎么?”“没什么。”杨烈摇头,“我只是觉得在生在这乱世里还抱有这种天真想法的人,也许全天下只有你一个。”“是么?”青羽似是不信,“那上次带兵大败辽军的刘知远,他难道不想为国家出力?”杨昭抬手在青羽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你是真笨还是装傻啊?刘知远那司马昭之心,就差打进开封府夺下金銮殿了。”
杨昭望着一脸茫然的青羽,细细地给他分析。“刘知远这个人,从李克用时代开始做小卒,在石敬瑭当权的时候发迹,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在去荆州以前他在朝中的职位是校检太师兼中书令,和节度使地位差不多。他自愿调离中央,去荆州做个招讨使相当于贬官一级,但是得到了用以对抗契丹的兵权。他现在在河东权力大得很,手上有兵有粮,对朝廷的诏命半推半就,战战走走。一会儿打些胜仗好让耶律德光不至于太嚣张,一会儿打些败仗让朝廷紧张一把,这样两边都不至于小看了他。其实以他手上的十二万精兵,不要说阻挡辽军南下,就是收复几个州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青羽清澈的眼睛,叹了口气,“跟你讲这些你也不会明白的,总之刘知远抗辽有功不假,但他也不是吃素的。迟早有一天他会露出狐狸尾巴,只不过不是现在。”言罢,他双腿一夹马腹,座下的玉骢马奔驰了起来。
青羽听得眼睛都瞪直了,愣了半晌,许久才反应过来催着玉狮子马跟上。他手里虽然拿着马鞭但却从来不舍得用在这匹名驹身上,要是雪白油亮的皮毛上留下点痕迹就不好看了。他奔到杨昭面前停下,一脸诧异,“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全天下估计只有你不知道。”杨昭顿了顿,又道,“说真的,你别做武官了。没有心计,没有城府,被人玩死了都不知道。乱世里带兵打仗靠的是智慧和经验,你都没有。太平年头靠的是老谋深算和拉帮结伙,你也不会。我真为你担忧。”青羽柳眉一挑,“笑话,不会可以学,你见过谁天生是带着将衔出生的?再说了我不做武官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要和二哥一样一辈子吃爹的用爹的?我可没那个脸皮。”杨昭道:“你看,你连厚脸皮都没有怎么混官场?大不了你我养你呗。早些年我趁不打仗的时候低价进了一批麻布,去年打起仗来以后叫几个妇女都做成了绷带和膏药卖出去,赚了三千两银子。你没脸吃爹的,吃我的总行吧?”
青羽又听得呆了,“你说你赚了多少?”杨昭伸出三根手指,满脸得色。青羽笑道:“你莫要骗我,多少麻布能值得这许多银子!”“也没有很多,不打仗的年月只花了我三百两银子。”杨昭又耐着心,细细地给青羽解释,“刘知远打仗时胜时败,战事拖得旷日持久,伤员一多绷带就供不应求了。太原这里离前线也不算太远,物资差民夫用牛车运过去隔天就能到,所以就算价格高些刘知远也会买。当下成交十车绷带三千二百两,除掉给那二十个妇女一人十两,剩下的就都归我了。”他望着目瞪口呆的青羽,“怎样?听我的,别去做武官了吧。打起仗来你那点薪俸还不够买两卷绷带。”青羽大笑,“谢了,你这份孝心我心领了。你还是留着银子养老婆吧。”杨昭伸手在青羽脸上摸了一把,笑嘻嘻道:“有哥哥这般绝色在此,还讨老婆作甚?”
青羽皮肤白皙,不仅生得突厥人特有的深眼窝高颧骨和高鼻梁,还有一副汉人的秀气眉眼。他虽然长得漂亮,却没什么书卷气,短衣箭袖外通常罩着一身硬皮小铠,英姿飒爽。这几年太原城里流行的一首儿歌唱的是“东家郎,西家郎,俊俏不过杨三郎。”这个杨三郎指的就是青羽。不知道有多少少女因为看了青羽一眼而食不知味,虽然青羽还未满十五岁,媒婆冰人已经快把杨家的门槛踏平了。以往要是有男子敢这般调侃青羽,青羽一定会一箭射穿他的喉咙。但他和杨昭是从小这般讲笑惯了的,丝毫不以为意。“我呸。你的礼义孝悌圣贤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青羽笑骂道,抬起马鞭就往杨昭头顶上招呼过去。杨昭大笑,一夹马腹,玉骢马四蹄腾空,向前奔去。两个少年在花团锦簇的山路上你追我赶,突然眼前豁然开朗,层层掩映的绿树突然让开了一个口子。青羽和杨昭勒住马,站在山顶眺望眼前壮阔的山谷和溪流。杨昭心下喜欢,不由得脱口而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果真不假。”
青羽注视着这壮美的大好山河,年轻的热血在他的血脉中奔腾。他望向那雾霭蒙蒙的北方,仿佛能听到那里传来金戈铁马的喊杀声。他是个本应死在云州城外荒野上的孩子,却不仅好好地长成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还练就的一身武艺,这都是因为那支游荡在荒野上的后唐残兵和杨烈的袍泽。他有什么理由不为这片土地而战呢?他转向杨昭,眼中满是热忱:“阿昭,我们来约好吧。我会成为最厉害的大将军保卫这个国,你要努力读书娶个好姑娘保护这个家,好么?”
杨昭笑道:“与其做约定不如打赌。我会让杨家成为闻名天下的望族,还要讨个比你更漂亮的老婆,如果做不到就任你处置。你也一样,如何?”青羽点头,“你这般叫阵我怎能不应战,一言为定。”两人当下面对着壮丽山河击掌为誓。
夕阳西下时分两人才调转马头慢慢往下山的路上走去。青羽看见血色的夕阳下,杨昭英俊的侧脸上浮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伸手便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打什么鬼主意呢?”“没什么,就是在想你要随我处置的话该怎么处置。是让你去厨下烧火洗碗呢,还是让你看大门。唉,难办啊。”杨昭皱着眉,一脸难以抉择的艰难表情。
“当然是你赚来银子养着我我什么都不干了。怎么,刚才还毛遂自荐,这么一会儿就丢掉爪哇国去了?”青羽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反正他确信这不可能发生,说说也不会少块肉。杨昭夸下的海口未必能做到,他却视拜将为囊中之物。他随口道:“你要是真落魄了也尽管来投奔我,帮我喂马捧剑,也让你沾沾大将军的威风。”
杨昭没有再说什么。他把刚才青羽说的“你赚银子养我”当做了一个承诺而兴奋不已,青羽后来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多年以后两人久别重逢在灯下把酒叙寒温,都想起了开运二年青城山顶上这个只言片语的赌注。那时杨昭想告诉青羽他等这个承诺兑现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但他终究没说。
☆、5 杨昭 青羽:鲲鹏所想
5 杨昭青羽:鲲鹏所想
六月微风轻似梦。
六月以来杨家一时间突然忙碌了起来,好几件大事同时发生,上到杨夫人林氏和侧室胡氏,下到养娘婢女,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第一件事是老爷得胜凯旋归来,第二件事是远嫁瓜州归义节度使之弟曹元忠的三小姐要归宁,第三件事是在滦阳做官的大少爷喜得升迁,回太原走马上任。几方面家书来往合计,终于定下在六月底一起到太原府老家会师。杨烈刚被指派了雷州刺史一职加封镇军大将军,就职前有一个月的空当能在家赋闲。从六月中旬开始杨家就门庭若市,送贺礼的请杨烈去吃酒的送各色菜蔬的,乱作一团。杨昭每日都趁乱溜出府去,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杨烈在车马簇拥下衣锦还乡,左右寻杨昭不见,气得脸色发青:“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又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
这日青羽一早起来去演武场练了一套槊法,早早地就回屋沐浴更衣了。他让秉剑准备了一身墨绿潞绸的箭袖短衣,看上去比平日更多了几分风流贵气。他和杨昕一起拜见了远道而来的兄长和姐姐,都以官礼相见。青羽还是第一次见三姐,她约莫二十来岁年纪,花容月貌自不用说。青羽看到她的时候就想起初来杨家是面对那唤作知画的领头丫鬟时的窘迫,不禁哑然失笑。和杨三姐比起来知画不知逊色了多少,但在那时的青羽看来也是天仙下凡了。吃过晚饭,杨昭的贴身小厮秉书来叫,说四爷在花园里摆了酒请三爷去。青羽去了,和大哥二哥三姐一起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杨昭这个做东道的却迟迟不出现。三姐让带来的侍女画眉去催,却说四爷突然身体不适来不了了。众人都十分扫兴,青羽举杯,向杨晟和三姐道:“四弟这几日身子是不太爽利,没想到突然害起病来,还请大哥和三姐勿怪。”杨晟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作甚。我这四弟从小顽皮任性,倒是三弟多担待了。”
杨晟这年二十六岁,留着少许髭须,清清瘦瘦,举止儒雅。他做了四五年官,为官清廉,断案公正,在滦阳地方名声鹊起。他不拉帮结派也不受贿赂,这些年来连百两银子都没积下,这次回太原只带了妻子黄氏和一个养娘,在府第置办好之前就暂住在老家。他调任太原就任权知太原府事,临行前滦阳百姓纷纷走上街头箪食壶浆挥泪送别。杨晟这一职位的前任叫杨邠,家谱上算起来还是杨晟的族叔。杨邠和刘知远本是旧识,现下刚领了朝廷的诏命作为兵马使去河东支援刘知远。后来刘知远起事夺了权,杨邠也做了中书侍郎还拜了相,这是后话了。
杨晟说了些官场上的故事,杨三姐也讲了些西域地方的见闻。青羽讲了点近几年太原府上的轶事,唯独天生木讷的杨昕说不出什么名堂来。杨昕年方二十二岁,平日里掌管着杨府的账簿,除非账簿上有什么问题非要和李都管对账,否则他绝少开口。胡氏看杨昕呆呆傻傻,心下也不喜,到他二十岁上就帮他娶了原来服侍他的婢女知棋做个妾,也好延续下香火。谁知那知棋性格泼辣脾气火爆,当丫鬟的时候服侍少爷天天藏着掖着,好不容易翻身做了主人终于熬出了头,虽不是正妻却比正妻更凶悍跋扈,成天数落丈夫没出息,呆头鹅,杨昕也木呆呆的不晓得还嘴。杨府的奴才婢女们成天看他们笑话,只瞒着老爷和两位夫人不知。结果过了十个月知棋竟生了一对儿女,直把杨烈和胡氏乐得不住。生了小衙内后知棋成天围着儿女转,对丈夫也柔顺了些了。夫妻两个和和睦睦,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吃罢了酒,青羽让知音收拾好杯盘,又叫知画温一壶酒捡几样干净小菜拿个托盘盛了,让秉剑端着两人一起往杨昭房里去。一开门就看到杨昭病恹恹地趴在床上,光裸的背上鲜血淋漓,碧云和春桃两个丫鬟正捧着金疮药给他往上洒。青羽愣了,“这是唱的哪出啊?”杨昭抬起埋在软枕里的脑袋,一脸苦相,“爹说我成日游手好闲不学好,拿鞭子抽的。”
杨昭是杨烈唯一的嫡子,又是最小的孩子,自是宠爱万分。杨烈本指望杨昭作为唯一一个有天赋学武的儿子能继承杨家的传统,投身军伍做一名武官。但杨烈不仅练武不勤,对读书从仕也没有一点儿兴趣,成日溜出府去和外面的小盲流鬼混。时常有熟人告诉杨烈,昨天又看到四公子和一群举止粗俗的少年在酒楼吃酒,今天又看到四公子和哪个老鸨家新来的嫩粉头一起看戏听曲儿。杨烈恨铁不成钢,每次得知这样的事少不了一顿鞭子,但杨昭依然我行我素,只不过渐少被熟人撞见了而已。这天他正走在南院的风火墙下,却看到墙头上跃下一个人来。他本以为是贼,叫家丁上前拦住才发现是杨昭。这么一来杨昭正好撞在枪口上,杨烈积蓄了好几日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事情就是这样。”杨昭说完,又埋下了脸去。
青羽没有太过惊讶,杨昭被爹用家法管教也不是一两次了。他让秉剑把酒菜搁在桌上,又接过两个婢女手中的金疮药,吩咐他们退下。他撮起洁白清香的药粉,洗洗地抹在杨昭背上纵横交错的血痕上。杨昭的背此刻就像肉铺的砧板,从肩膀到臀部皮肉都朝天翻起,血肉模糊的一块好肉都没有。“爹这次真是下狠手了。”青羽道。
杨昭稍微打起了点精神,“那倒不见得。他要是真的狠下心,我已经进棺材了。”青羽瞪了他一眼,“你也忒认真。怎么说也是父子,哪会真把你打死。”杨昭道:“我要不是爹的儿子,长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今天我在街上碰到个朋友,是爹手下步兵营里的队长。他说爹治军之严,他手下本来有十个军士,回来的只有五个。三个是死在契丹人手里的,却有两个是死在杨将军手里的。”青羽惊叫道:“这怎么说?”杨昭道:“一个是因为冲锋的时候往后退了一步,那仗打完就被砍了脑袋。还有一个是因为和另一个队里的军士吵嘴,两人都丢了脑袋。”
青羽叹息道:“为了军纪严明,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杨昭挤出一丝惨笑,“是啊,所以爹手下的军队骁勇善战,战无不胜,刘知远想打胜仗了就点杨将军的名让他带兵,不想打胜仗了就换李进。这是天趁其便,看来这个天下很快就要姓刘喽。”
青羽和杨昭从来无话不谈,关起门来就算天王老子都敢骂,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就算是毛毛雨啦。他给杨昭上完药,又怕他着凉便从衣箱里翻出一件中衣给他穿了。“你说,若是刘知远当皇帝,比起当今圣上怎样?”杨昭头也不抬,闭着眼睛道:“什么怎样?”青羽急道:“还有怎样,会更坏还是更好?”杨昭悠悠道:“做皇帝,何为坏,何为好?”青羽愣了一下,“不随便打仗,让天下百姓都不饿肚子,就算好吧。”杨昭笑道:“那像北齐的高纬那样不打仗,每日在宫里寻欢作乐,敌人打过来也不抵抗乖乖地把国家拱手相让,可也算是好皇帝?像隋炀帝那样,虽然没让百姓饿肚子,却大兴土木造宫殿开运河,可也算是好皇帝?”青羽道:“那必然不算。”他沉思了片刻,又道:“孔子说要仁政,老子说要无为。我不太明白,你觉得何为好?”杨昭把脸埋在枕头里思索了片刻,道:“就如《诗》所云,‘邦畿千里,为民所止’。做皇帝的,把万民当做皇帝而不把自己当做天子,方为好。”
青羽点头,他明白杨昭所想的。杨昭又道:“若是这样说来,刘知远定会比姓石的来得好,毕竟他也是睡过茅草吃过糠皮的,知道不当皇帝是什么滋味。”青羽面露喜色,“此话当真?”杨昭道:“不过是一己之见,怎么?”青羽道:“幸好刘知远会是个好皇帝,有朝一日他若是像你说的一样反了,爹在他手下为他打江山也算是做了件好事。”杨昭苦笑道:“你啊,还是什么都不懂。照你这么说若刘知远反了,爹站在皇帝那边平叛反倒是在做坏事了?好事坏事哪有这么容易分的。要我说,人一辈子最难的就是明白自己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大部分人折腾了一辈子都闹不明白,只好稀里糊涂地认准一条道走到黑了。黄巢一心觉得自己是义军,打下长安后满脑子只想着让穷人做主人不再受权贵欺压,根本没想过农民不懂治国,他在做的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杨昭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却常常语出惊人。这些真知灼见他从来没和青羽以外的任何人说起过,否则杨府上下也不会众口一词地觉得他是酒囊饭袋败家子了。青羽心里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但又有一丝隐隐的失落,“那我参了军,也不知道自己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到头来,也许我的敌人才是正义的一方。”杨昭道:“战争没有什么正义不正义的区别,只有胜者和败者的区别。谢玄和苻坚都是名将,各为其主罢了。在大秦被晋灭掉之前谁也不知道最后天下是姓司马还是姓苻,结果后来姓苻的不走运亡了国,东晋写的史书里苻坚就成了野心勃勃的坏人。其实司马炎从曹魏夺权的时候还不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成功了。”青羽仰起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茫然道:“所以难道我也只能不问对错,一路走到黑?”他顿了顿,转向杨昭,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困惑,“阿昭,我想用自己的双手建立起一个更好的国家。小时候在北方,辽兵在离我只有几尺的地方把我娘抢走了,那天我躲在稻草堆里不敢出来的时候便想好了如果能活下来,一定要好好练武,把我娘抢回来。后来在云州流浪的时候,讨不到东西也偷不着钱就只好抢别的孩子讨来的食物,打不过别人的孩子就只能饿死。当时我想,如果我做了官有了钱,一定让全天下都能吃饱饭。我想保护我爱的人,我想让他们不用再惧怕国破家亡,不用再有冻饿之虞,不用再和亲人因为战争而分别。如果有人能让这些事变成真的,我这一生就供他驱策,愿随鞭镫。要是我不能确信自己是正义的,我如何才能知道自己的战斗是在追求这些而不是在阻碍这些呢?”杨昭摇头道:“哥,你想追求的这些东西看上去很简单要实现却很难。泱泱大国,商周以来就没有一年不是在打仗的。乱世里诸侯争锋,国定了匈奴又来犯,再加上突厥回鹘党项在西域从来也不安分,战争和饥荒就算是开元盛世也不能避免。”青羽垂下眼睛,淡淡道:“我知道这做不到。”
青羽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突然明白了要结束战争是不可能的,他只记得弄明白这一点后他幼小的心灵失落了很久。他突然握紧了拳头,“即使知道这做不到,我也无法让自己不去做。”他朱邪青羽是为了这个理想而生的,也理应为这个理想而死。
杨昭叹了口气。他本想借此再劝青羽放弃参军的,但此时他也明白了不管再费多少唾沫也无法让青羽回心转意了。“既然如此,认准了一条路就走下去吧。反正最后赢了的就是好人,你只要一直不输,战争就会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愿了吧。”语毕,他伸手从床内摸出一件物事来塞在青羽手上,“不说这个了。今天在街上给你买了个礼物。太难找到适合你的,花了我好久才找到这个,所以路上耽搁了。”青羽打量着手上的鬼脸面具,花花绿绿的甚是怕人。“干嘛送我这个?”
“前几天闲来无事翻了些怪力乱神的书,有个故事是说洞庭湖君柳承由于长得太美了,带兵打仗的时候敌人一点都不怕他。所以龙王就送给他一个面具,让他在打仗的时候带上就会变成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敌人一看到他就吓得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兵不血刃就赢了一半。从此他百战百胜,再无败绩。”青羽笑着打断他,“所以你送我个面具,让我出征时讨个好彩头?”“唉,差不多啦。”杨昭笑道。
其实杨昭没有告诉青羽,这个故事他只讲了一半。故事的后一半是柳承从此天天戴着那个面具,连睡觉都戴着,终于有一天他发现面具已经长在他脸上再也拿不下来了。他永远地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怪兽。
后来青羽只要上战场就会一直戴着这个石膏面具,不管三九严寒还是大伏天。己方军士和敌人都能看到一名将领横跨马上,身背弓箭,手持钢槊,脸上罩着个面具。没有人知道面具下美丽的脸上浮现的是恐惧还是愤怒,也没有人在乎。所有人都只记得这个面具是死亡的令旗,有他的地方,无论何时都有人死在他的马下。除了杨昭,再没有一个人记得杨青羽曾经是那样一个温柔纯真的孩子,他追求的是那样一个单纯而伟大的事业,说出来也没有人信。
“谢谢,兄弟。”青羽微笑道。他拉开面具后的皮筋,笨手笨脚地把它套在脸上。微微的石膏味扑面而来,笼罩着他的脸。透过两个小小的孔他看到杨昭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脸上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很适合你,不枉费我挨这顿打。”杨昭曲起手指在面具上弹了一下,又正色道:“我没法说服你放弃参军的念头,只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不准死。明白没有?”
杨昭这番话说得极重,仿佛不是站在弟弟的立场上,而是长辈对晚辈的嘱咐。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对任何人说过话,但字里行间却有千钧的力道,不容对方有任何反驳和质疑。“好,我答应你。”面具下清楚地传来青羽的坚定的回答,还带着一点空洞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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