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栅猛然打开的声音尖锐嘶哑,恍若无主之魂的幽幽嚎泣。而从笼中跃出的,却也不再是那两头黝黑的巨兽,而是两柄无以伦比的飞剑——更加迅捷、更加凌厉,势不可挡。
他不想自己死,也不想让小庄死。
可他来不及。
必定有一个人会死在剑下。
盖聂猛地惊醒,汗湿重衣。
屋外月色皎皎,稀疏的竹影投在墙壁上,晃动间不知多少飒飒萧萧的低语。师弟在一侧的榻上背向而卧,呼吸悠长。他呆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起身下榻,走出屋外。
吱呀一声闭门的轻响,躺在床上的人腾地睁开了眼睛。这种夜起独食——不对是独修的手段明明是他卫庄的特色,怎容师哥仿效?他跳下床,眼睛贴着门缝观察了一会儿,然后顺手取下挂在床脚的羊皮水囊,谨慎又滑溜地跟了上去。
自从“绝情定疑”一试之后又过去了三天。盖聂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陷入长久的混乱自闭状态;整日浑浑噩噩,神游天外,家务水准严重发挥失常。在用了三顿或煮焦或夹生的晚膳之后,他自己也面露惭色,主动提出要闭关潜修,被师父委婉地劝说了一番——毕竟,饭不好吃和没饭吃完全是两个概念。
“师哥就这么输不起?”卫庄咬了一口没放盐的虎肉,一脸嫌弃;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地挑衅道。然而盖聂的眼神早就飘忽了,完全没看见。
师哥到底在惆怅些什么。决断焉?胜负焉?生死焉?卫庄一面月下疾行一面想。远远看见师哥一往直前的背影——衣抉摩擦着风声,背脊像一道绷紧的弓弦。
终于,盖聂停下了。就停在他们观天象的那座悬崖边的岩石顶端。夜空中群星密布,苍龙朱雀,璀璨依然。卫庄见他并不是遭遇打击之后发奋图强夜间苦练,松了一口气;他犹豫了片刻要不要现身;再次抬头时,崖顶上空无一人。
卫庄觉得全身的血液猛然冲上了头顶,张口欲喊,咽喉却要撕裂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发挥出生平轻功的极致掠上巨岩,听到底下传来噗通一声,这才想起悬崖下面,是水。
虚惊一场。他立在原地,手脚冰凉,额前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滴。
“蠢。”恨恨地骂了一声。却不知说的谁。
不过既然出来了,也就没了再回去补眠的意思。卫庄沿着深涧走了一段,在略下游处找到几个较为平缓的落脚点,顺着岩架跳了下去。
水边除了嶙峋的礁石,也有一块狭长的沙质滩涂。静夜无声。月色在这里化作了流霜,而拍打在岸边的细浪散成了雪霰。他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伸展四肢,终于觉得游目骋怀,心胸阔达了几分。忽而,水纹中纤巧的白色影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盖聂在水中泡了很久。他以鬼谷独特的法门屏息运气,在宁静冰凉的水底反复思考:师父的教导、生死的决断、持剑的志向,一遍遍地质问本心。等他从水中爬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师弟兴致盎然地点起一堆篝火,火上架着师父爱如珍宝的白色青蛙,在烤。
“可恶,又糊了。”卫庄抱怨了一声,扔下手中的半成品。
盖聂刚经过生平所知大道的洗涤,灵台清明,脑子里却茫然无措,只是顺从本能地接了一句——“你拿的太靠近火了。”
“原来如此——师哥,还是你来吧。”
“嗯。”
待到盖聂把几只青蛙烤的外焦里嫩,成色正好,他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到底上这儿干嘛来了?
“果然还是烤着好吃。师父总是念叨着滋阴补虚,一定要水煮,真不知道他想滋补些什么。” 卫庄不怀好意地窃笑。
“……”盖聂看了师弟一眼——他突然意识到,小庄恐怕是为了自己才夜间外出的,不禁微微有些窘迫和触动。
这样不曾出口的关切,就像灼人的火舌,看着不易接近,却流淌着满满的暖意。
“师哥要不要喝一点?”卫庄殷勤递上水囊。盖聂不好辞却,喝了一口,惊奇地发现里面装的满满的,是酒。
这酒入口柔顺,后劲绵长,滋味敦厚又不失力道,与他们往日品尝的浅淡青涩的梅酒大相径庭。
“师哥,我不明白,那个测试究竟有什么难的?”
卫庄眼睛盯着火种,似乎只是偶然顺便地提起了困惑他多时的疑问。
“就像对弈一样,如果总是计较一子的得失,就得不到全局的胜利。师哥,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懂。”
“……人命,毕竟不同于棋子。”
“如果你不能把他人都当成棋子,那你就没有资格,与我下完‘天下’这一局棋。”卫庄长身立起,仰头看着星空。
“师哥,纵横,就是棋盘。”
盖聂不语,然后抬头默默饮着水囊里的琼浆。他喝了不少,直到面颊四肢都因为酒力的冲撞变得滚热,又有些轻飘飘的。卫庄偏头看着他,心中仿佛有什么竭力按压的情绪在滋长。
“师哥,这酒好不好?”
“好。”
“难得师哥也认得好酒,”他突然伸手去拿酒囊,却连着盖聂的手一起握在拳心,就着这个姿势喝了一口。“此酒,名为五粮液。”
“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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