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浮丘才突然累得虚脱跪坐在地,满身尘血,尽是煞气。
家仇已报,为何却并没有觉得高兴?
他疑惑地皱起了眉头,难掩疲惫之色。转瞬间又想起当时年幼,周围血脉至亲一个接一个地被杀,嬴家人嚣张跋扈,血色模糊了整个记忆。
他一个人被母亲藏在草丛里,而母亲持剑向一个仇人冲去,那仇人冷笑一声便拔剑,母亲就好像是直直地扑到那一把剑上,身躯都被撕裂开。母亲那有着黑长秀发的头落在他前方不远处,落到地上,还滴溜溜地转了两个圈。
而他只能趴在草丛中躲着,屏气静心,落泪都不敢出声。
半生疲惫好像忽然就找到了宣泄口,他突然毫无预兆地仰起头,那些疲惫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另有无尽杀气在瞬间爆发出来,几乎凝成实质,如芒锐利,如丝坚韧。
众人均是一惊,明明这人修为不比他们高出多少,可觉察出他身上散发出的滔天诡异气息,竟是让人不由得害怕起来。
众人下意识地避退开,留他一人孤零零地在原地。他恍然生出一种错觉来,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独自躲藏,看周围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满地死寂荒芜,只剩他一个活着的生灵。
一直跟在后面的荀况,就在这时跑上了前来。
他虽经常抽风但脑袋还是好用的,看到这里早就明白了个大概。多半是小野人打着自己的名号,在外面收买势力,来对付嬴家。想来,那嬴家就是害得小野人家破人亡的仇家了。
哪里还管得了别人会怎么想,反正看到小野人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就觉得胸口一阵闷痛。那家伙,不管手底下有多少小弟,成了什么帮派组织实权在握者一样的人物,始终……都还是个孩子啊。
就算浮丘,已经不再是当初被捡回来的那个小野人,那也永远,都是他要护着宠着的小徒弟。
“还不快滚!”他一挥袖子,顿时卷起一阵狂风把周围其他人都赶走,便只剩下了他们而人。然后心疼地把小徒弟揽在怀里,想要柔声哄着叫他安心。
然而,无奈平日里嘴欠惯了,说出来的却又是“你当初说不愿牵扯为师,入到这因果中去,而今却又打着为师的名号招揽帮手,这二者有什么区别。”
话一出口,就听到小徒弟呼吸一滞。
荀况后悔不迭,可说出的话,已然无法改口。
只听浮丘低低地道:“是弟子不该,可奈何弟子报仇心切,心有所绊总是无法静心修炼,只能出此下策来报血海深仇。师父若是生气,弟子……这便偿了这因果就是。”
说着,竟猛然抽出一把短刀,直直往心脉桶去!
荀况悚然一惊,他素来宠着这小徒弟,平时虽不太上心,可也是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的。他今天说那些话也没有想要责罚,还是吓唬的意思居多,哪里料到这小徒弟性格如此偏激,一句话,就要自刎。
还是说……他心里忽然涌起一丝不忿,又亦或是不甘。自己好歹也养了这小子这么多年,如今大仇得报,就对人世了无牵挂,想要舍下他这个师父吗?
他不快,却也登时施法拦下浮丘。
“师……师父。”浮丘拿刀的手一顿,抬头望向师父,忽然间笑了。
他算准了的。
他就知道,师父那么心软的人,是是无论如何都不忍心责怪他的。
以师父的修为,必然是能拦下他的,然而若是没拦下……反正他大仇已报,只剩了师父这一个亲人。师父若对他的生死不在意,那他……又何必留恋世间。
便是一刀了结了这段师徒孽缘。
然而师父果真不忍心。他怔怔看着师父,眼中忽的就漾开万般柔情。
“行了!”荀况垂着脑袋,闷闷道,像是有气没处撒似的,“为师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这些,给我做豆花饭吃就原谅你。还有件事要跟你说一声,下个月,为师便要迎来天劫了。”
“什……什么?”他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如五雷轰顶,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要……飞升了么?
他们才相遇不过短短数百年,而其间又有多少时间里,分别在各自的世界中行色匆忙。一个自行修炼,一个自行复仇,相隔何止千里!
如今他终于大仇得报,满心以为从此可以放下一切,和师父耳鬓厮磨长相厮守,用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磨着,直到将岁月都酿成醇酒。
而师父却说,他就要离开了。
见他发愣,师父抓抓脑袋:“怎么?你不高兴么?我还以为,你听了这消息会跳起来嘞。”
高兴?他为什么要高兴?
只听师父继续啰嗦,“没有师父管着,不挺好的嘛,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跟你唠叨,不会有人跟你吵架啦……”
从此以后再无人管,无人在意,就连死了都不会有人难过。
从此以后,终于又是孤身一人,他为什么,不高兴呢?孑然一身,不也挺好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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