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累啊。我狠狠抽了下鼻子,紧紧抱住被子,弓起了身子。
于是这样不知觉时就已经睡着,半夜被漏水的龙头水滴的声音吵醒来,才发觉这时已是月上梢头。客厅传来毫无顾忌的呼噜声,隔着房门都能听得清楚。我披起外套厌恶地皱着眉头打开房门,在月色照耀下望见沙发上仰躺着一个影子,那雷大的呼声就是这家伙发出来的。
还没走。
到底是要怎样。
尽管是千万个不愿再见到这人一眼,可一想到母亲含着笑看着我的双眼轻轻摇着的头,千般怨念终于也只是化作了沉沉一声叹息。
带上房门,心里的疲倦翻涌而来。我直直倒在床上,抱住被子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周末的意义,大概就在于那能拥抱着母亲的温暖和在美术馆静静欣赏着好画的时光了吧。
昨儿下了场小雨之后,天意外地晴了。我望着初升的太阳,看了眼熟睡的母亲,悄悄带上了门。因为要应付总是来要钱的舅舅,母亲大概也累了。我拽了拽背包,心里有些东西越来越坚定起来。
去到美术馆的时候,美术馆才刚刚好开门,由于每周日美术馆都会开一次小展览,我便去得很勤,很快与工作人员都混了眼熟。这时候我在馆里打些小零工,赏画之时还能赚些小钱,心里还是挺乐悠。
保卫处的大叔摆着手给我打招呼:“苏同学又来啦,听说明天要办个什么海归画家的画展,今儿可有得你忙咯!”
我朝大叔笑了笑:“知道了,谢谢大叔。”
是以何心态面对那样一张张开朗的笑颜。即使自己心里多阴涩晦暗,丛草众生。
馆长似乎预料到我会来,在馆办公室悠闲地喝着茶。我敲门进去的时候,和蔼的老人正捏着小瓷杯细细闻尝着杯中清绿的茶水。
老人伸手招呼道:“然然,你过来。”
这个老人,一直都是如此宠溺般叫我然然。
心里不知是何种情绪,让我低下重重的头,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
老人递过来一只透明瓷杯,清绿色的茶水泛着热气,将杯子染得透了绿。“来尝尝,新进的碧螺春。”
我点了点头,细细啄了一口。
我本是不懂茶的,我自认为自己只是粗人一个,并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细细品着茶的时刻。我疑惑地看着老人,又听到他笑:“看来你还小,喝不出什么。就先去做事吧。”
听到这话,本不应该有压力的我仿佛松了口气,告了别便退出了办公室。
展览厅里新来了一批画,大概是刚送过来未来得及摆放到展览柜里,这样一幅幅鲜活的画没有那层阻隔的玻璃,让我不由凑近了自己观察起来。
大概这是位现实的年轻画家,每幅画都在展示着两个极对立的面。繁华热闹的大街与枯枝落叶,温暖安心的一家与穷困落魄的醉鬼,孩子欢乐的笑与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丑。
是要对这个世界看得多透彻呢。
是不是也觉得苍凉得不忍观望。
正要抬脚离开,却在转身的瞬间瞄见另外一幅画,那慑人的漆黑让我着了魔般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向着它走去。
画里是一只狗,在漆黑的背景,毫无星光的夜里,在路灯下的废墟里,以傲人的姿势面对着眼前的一切。它那么气势凌人,如果没有看到那双透着凄凉的琥珀色眼睛。路灯的灯光将近消失处,有个小小的人影,除了被夜风吹得鼓起的衣衫,不论表情还是面目都是一片空白,寂寞地望着那路灯下的狗。这样看着,却不知为何,就蓦然有股感伤升腾起来。
表面强势不可一世的,恰巧是最没人懂得其内心凄凉的。于是这世上,强者都是孤独的。
我不自主地缓缓伸出了手,触上了那幅画。
这双眼睛,不管怎样看都遮不住的凄凉,仿佛与我的思想缠结起来,在那深黑的夜里无声地共鸣。
我几乎溺死在这画里。
“咔嚓”一声,清脆的快门声将我拉回了现实。猛然回头,逆着光向的我看不清来人是谁。我慌张地站起身,心陡然跳得厉害,好像自己的秘密被人窥视到一般紧张得抓住了衣摆,在意识到被来人注视着时更是窘迫得此刻只想飞一般逃走。
来人笑起来:“你也喜欢这幅画么?”
我讶然抬头,才看到这人的清俊的长相。望着面前这个满脸笑容的人,我像是平生第一次这样慌,紧张得都不知道手该怎样放。这般无措的情况下,我终于只能咬牙埋着头逃离了美术馆。
直到跑出几百米远,我才慢慢停下逃跑的脚步。一回想到刚刚那人的满脸笑意,就好像自己整个人都已经被看透般在空气中都无所遁形。
这大概就叫仓皇而逃吧。
以往只会冷眼瞧着别人的窘态的我,从没想过的我,也会有这样一天。
已不知再是什么心情,我脚步沉沉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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