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日落时分,规模最大的一波音兽赶到了山门口。
食眼兽在速度上略逊一筹,两种怪物在互掐中渐渐分出了层次,音兽很快将食眼兽远远地甩下,开始冲击山门。
那蛇不蛇,蜥蜴不蜥蜴的大爬虫一声吼能动地惊天,远距离耳塞尚且有些作用,面对面的情况下音波的攻击无法抵挡,顷刻间就横扫了周遭一片。
一个扁片人被自己发了疯的穆塔伊坐骑撞死在了墙上,褚桓蒙着眼睛的时候,手掌无意中从山岩上摸索而过,当即蹭到了一手脑浆。
但他已经顾不上洁癖了。
多只音兽近距离环绕立体声的滋味,不是他一只脆皮狗担得住的,撑了没多久,褚桓就有种刚刚遭遇了车祸的错觉,他的头剧痛,平衡感也遭到了同样的破坏,听力严重下降,整个人无论是直觉还是反应速度,都已经明显跟不上节奏了。
褚桓怀疑照这样下去,自己会在各种极端环境的磨砺下,最终从肉体凡胎进化成一个摔不死打不烂的超人小强。
上一次他们几个人从怪物的包围圈里逃出来,就近乎是九死一生,这一次的任务目标却更加苛刻,整个山中,山门是唯一一道关卡,所以他们绝对不能后退,退后一步就再也没法收复,到时候他们面对的将是不可想象的绝境。
褚桓意识到这个问题后,突然破釜沉舟地一把拉下自己的眼罩——既然是绝地,那就只有孤注一掷了。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地带好什么防护工具,熬时间是没用的,他们没有后援,眼下只有跟敌人你死我活一条路——而再强壮的人,又怎么能熬过这些皮糙肉厚的怪物呢?
一只领头的音兽巨硕得惊人,简直是一头霸王龙的体格,就在褚桓摘下眼罩的一瞬间,它已经在距离褚桓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拦腰将一个守门人咬住,高高举起。
褚桓一只耳朵里的塞的布耳塞已经被他自己的血浸湿,黏在了里面,对周遭声音近乎失聪,可他却依然感觉自己听到了“咯吱咯吱”的声音——那是利齿嚼碎了骨头。
那守门人想必是死透了,满面烟尘血污,早已经看不出是什么模样,他手里的长刀落地,砸起一片浮土,几乎糊住了褚桓的眼睛。
除了袁平,褚桓与守门人一族来往并不密切,他本身就不喜欢往人堆里凑,又总是觉得这些圣泉里爬出来的“山精们”都同他们首领一样,待人冷冷的。
他能认得出的守门人不多,然而此时,他认出了那把掉在地上的刀。
刀柄上有一个记号似的小弧,他见过——就是南山受伤那天,帮他引路打水的小伙子手里拿的。
褚桓还没来得及打听人家叫什么。
褚桓俯身捡起了那把长刀,刀身重得不太趁手,得双手才能拎起,一只被音兽的咆哮声吼得发疯的穆塔伊正好蹿到他身后,褚桓猛地一侧身,刀柄在旋转中重重地一别,将那“疯狗”横削了出去,而后他一脚踏上面前一块巨大的山岩,三步起跳,落地点无不精准,最后他的脚尖踏在一棵根部虬结的大树枝干上,一跃而下。
刀刃横劈到大音兽的牙根,褚桓双臂狠狠一压,冷铁和钢牙之间交错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那畜生嘴里叼着人,牙齿合不拢,硬生生地被褚桓破开一条缝,仅是这一条松动,褚桓就将接近一米半长的刀刃毫不留情地送了进去,当即豁开了音兽的大嘴,血喷出了三四米高,将周围一片都笼罩在了这一阵腥臭的血雨里。
钢刀巨震,褚桓再也握不住刀柄,而他的运气似乎也不怎么样,随着轰然倒下的音兽一同摔在地上时,他的头撞在一块石头上,有那么几秒钟,他眼前一黑,几乎失去了意识。
一个躲躲藏藏的扁片人悄无声息地接近,睁着一双险恶的小眼睛,蹑手蹑脚地要摸向褚桓腰间的短刀,就在这时,一条长长的阴影笼罩过来,稳准狠地一口咬住了扁片人的喉咙,蛇毒见血封喉,大蛇松口的刹那,那企图浑水摸鱼的扁片人就几乎已经死硬了。
鲁格擦了一把手上的血,抬手摸了摸蛇的头,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褚桓一眼,顺手替他解决了几只穆塔伊。
褚桓被毒蛇冰凉的身体一蹭,已经缓了过来,他微有意识,只是没来得及看清旁边的人是谁。
头重脚轻地借着对方伸过来的刀柄爬起来,含糊地道了声谢。
鲁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但褚桓被塞住的耳朵却听不清了。
曾经在马背上顶着木头鸟的小毒蛇终于长成了半大毒蛇,虽然没有自己前辈那样可以在脑袋上驮一个人的能耐,但直起上身来,却也有了半个人多高,做出攻击性的动作,看起来也能颇为唬人了。
鲁格看了褚桓一眼,走上前,俯身揪起音兽那被褚桓掀了一半脑壳的头,微微抬下巴示意。
褚桓一眼就看出他要干什么,立刻上前帮他抓住音兽的长尾。
那守门人族长的力气大得吓人,他将音兽翻了个身,一肩扛起被褚桓卡在了音兽脑袋里的长刀刀柄,承担了这小霸王龙大部分的重量,还余出一只手拎着武器开路——他要是搁在外面,大概也是个能靠“徒手拉货车”打破吉尼斯纪录的人。
其他人一见,立刻一同效仿,纷纷扛着怪兽巨硕的尸体往山门入口处走去。
这样一宿过去,山门已经被厚厚的尸体填满了。
春天带人从山顶扛来了一桶一桶的油,登高泼在山门外,几个火把扔下去,火光顿时冲天起来。
直到此时,一天一宿的苦战后,人们方才在成山的尸首中得以少顷的喘息。
褚桓靠在一块石头上,软软地滑了下来,他耳朵里的血已经凝成了块,拽了两下拽不下来,心说:“不会聋了吧?”
褚桓拉住布头的一边,正要强行撕拽的时候,一个人忽然攥住了他的手腕。南山跪在他身侧,小心翼翼地将那散开的布条从干涸的血迹里一点一点撕下来。
褚桓松了口气,因为摩擦的过程中他感觉到了一点声音——还没聋。
接着,一股细细的气流涌进他的耳朵,小心地探索着里面受伤的地方,到了刺痛处,褚桓虽然没吭声,但激灵了一下,忍不住微微偏了偏头,南山就判断出了创口位置,他从怀里摸出一小瓶药水,用同样轻柔的气流托着那滴细小的药水,送到伤口处。
沙得慌,褚桓忍不住皱了皱眉。
南山仔细地将他脸侧的血迹都擦干净,他发现褚桓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要是真疼,哪怕是疼晕过去,也必然一声不响,叫出声来,多半都是装的。
南山仔细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地明白过来——褚桓这个人先天的性格成分里,一定有很端着、很别扭的一面,然而大概他又觉得自己到了这把年纪,不该有这么多烂矫情,因此才刻意装出一副百无禁忌的模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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