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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尸骸渐渐密集,有时三五里的距离就有两三处战火的痕迹,一方极力逼进,一方奋力追击,都无暇打扫战场。就在马儿几乎要力竭而亡的时候,苍远他们终于在一条溪边遇到了多日来看见的第一支活人军队。

凭着号衣才分辨出是禅王的军队,领兵的那人身形有几分熟悉,但脸上糊着血和泥混合的污垢模糊了面容,最后还是王鹏认出了此人,“裘大人!”

“是你们!小王爷呢?”裘户掬了捧水在脸上糊撸了两下,才显出真面目,抬眼看了一圈,问得却是单非。

“他往白城去了,扎在镜泊湖边的军营是个幌子,我们中了敌军的调虎离山。”苍远简明扼要的解释了情况。

“狗娘养的,靬戗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裘户一听这话,立刻破口大骂起来。

真是什么将带什么兵,这单非手下的都是这种一根血管直通脑瓜顶的人,苍远看了连忙摆手,“现在这边什么情形?”

“我负责殿后收尾,落在后面的都是些分散的小部队,挨个收拾到不费什么力气。殷准在中路切断,有一小队人往我这边汇合,大部分于王爷合围,毕竟大头在那边。”

苍远听完低下头想了一会,几乎在裘户忍不住要发作的时候开了口,“裘户,我知道我没权力命令你,这么做也有违军令,但现在情况紧急,为了你家小王爷的安危,也为了给禅王争取时间,你最好现在调头赶往白城。”

本以为以裘户的张狂性子,就算肯就范也必然得花些功夫,没想到准备好的劝诱说辞都没用上,那虎背大汉就拱手朝苍远拜了一拜,“叶兄弟深明大义,王爷那边还请代为转告,待裘某护得小王爷周全,违令之罪再领责罚。”

裘户说完就领着队伍北上了,甚至没顾上把脸上的水珠擦干,但却没忘了给苍远换几匹快马。裘户的身影消失在山岭间,那个邵岗镇上无法无天的兵痞此刻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军人,一个满腔热血只为护主卫国的军人。

在马背上又颠了一天,接近黄昏的时候听见前方山谷里传来了震天的厮杀声,苍远知道他们赶上了。别过裘户,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几拨零散的敌兵,但时间紧迫,苍远都选择了绕行。看来前面就是主战场了,比预想的近一下,难道禅王也察觉到了什么。

随着夜晚降临,厮杀声渐渐消弥,最后都融进漆黑夜色之中。这样大规模的对战不会在瞬间分出胜负,更像是考验耐力的拉锯,所以双方都默契的各自回营休整,等待黎明的号角。

“禀报禅王,小王爷旗下叶苍远求见。”

苍远等人没有候在外边,而是跟着那通传的声音一起进了帐子。禅王抬手示意侍卫放下兵器,转过脸向着他们,只是十多日光景,那张脸孔憔悴了许多,几绺灰白的发丝散落,铠甲上已经凝固变色的血渍也在向来者讲述着这几天的浴血奋战,自古战火不认王侯将,生死之间纵使他是禅王也无法超脱。

“王爷,我们中计了……”苍远说的很慢很平静,因为禅王凝神的表情好像对于他将要诉说的一切已经了然于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不知道藏了什么,把一切吸进去却不泛一丝涟漪。

“速传殷准,廖方来见。”禅王话音刚落,一个小士小跑着出了营帐,转眼功夫已经回来立在之前的位置,同时两个高大的身影也跟了进来。

“廖方,如今敌我两方形势如何?”

“回王爷,我方加上殷准埋伏在后山五千将士共计两万有余,其中伤兵三千。不过靬戗那边也好不到哪去,他们被殷准切了尾巴,这几战也折损不少,探子刚回报,此刻对面营中能作战的兵士不出一万,若是他们援军不到,至多五日,不,三日,那帮贼寇就扛不住了。”那个被唤作廖方的将士手臂受了伤,被布带包裹着挂在脖子上,但说话间眉头却舒展的很,像是已经看到了三天后敌寇的落荒而逃。

“他们的援军,此刻已经在去白城的路上了。”禅王此话一出,殷准廖方两人的脸上瞬间挂了霜。“而我们面对的是一群不会撤不会逃的敌人,只要还剩一兵一卒,他们都会紧紧拖住我们。”

“王爷,你领大军回城吧。让我带着那三千伤兵留下来,比困斗我可不会输给那帮蛮子,我们全搭上性命也不会让他们踏出这个山谷。”

禅王从塌上站起来,按住已经就要冲出去的廖方,“你和那三千伤兵留下,另外再带三千人,明早先佯装抵挡一会然后就带着弟兄再往山里撤,他们本来就是计划把我们逼得越远越好,一定会追击。但切记不可硬拼。”

“王爷,你把人都带走吧,我们弟兄都是真汉子,来当兵就不怕死。”廖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像极了诀别,还带着几分不可理喻的冲动。

“上天好生,当兵的也是人,做人还是要怕死才好。”

那天晚上,禅王的大军就乘着夜色离开了驻扎的山谷,沿着桑山崎岖落错的山路,全军上下日夜兼程,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向白城进发。苍远被禅王留在身旁,却一路无话,看着马背上那位沧桑的老者,他的那句一直在苍远心中萦绕。

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在山间行军,如果要快为什么不走平原,后来还是王鹏从禅王身边的小士那里探到了缘由。敌军的线路是从镜泊湖一路向西北行进,走的是平原,速度快我们很多,但到了白山脚下他们就会举步维艰。而我们走的道,路上要花些功夫,但到了白山会好走些。

可就在苍远估摸着白城将近的时候几座相连的山峰立在了大军面前,马是骑不了了,所有人都改为徒步,行到陡峭处不得不手脚并用。如果他们这条“好走些”的路都走得如此狼狈,真不知道靬戗所面对的举步维艰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禅王身边的侍卫都被吩咐去帮着扛兵器和粮食,老王爷就算再威风,这么战火硝烟里打滚又风餐露宿的折腾,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爷子走到险峻处,除了那个贴身的小士,竟然免不了要苍远去搭把手。晚霞落尽,为了继续赶路,将士们点起火把前行,苍远一手握着火把,几乎一直挨在禅王两步之内。山间晚风阴冷刺骨,不知行了多久,队伍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禅王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苍远隔着遮风巾口中哈出白气,“王爷,廖方他们此番凶多吉少,为何还要让他们逃?”

隔了良久,久到苍远觉得那老爷子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什么,禅王突然开了口,“靬戗这步棋是死招,那山谷里的一万人是抱着必死的心要困住我们,所以只要廖方他们粮草充足,又能避开敌军的攻击,还是有一线生机。”

“军人不是就应该战死沙场,你让他们临阵脱逃,最后要博敌军粮草不济才能逃出升天,就算苟且活下来,也有辱军人威名。还是因为你是禅王,所以不能在佛祖面前直接让那三千人去死?”如果当真如此,那红旗镇那两千士兵是什么?还是到头来全是你禅王假仁假义的把戏?苍远是看重性命的,三千也好,两千也罢,但到头来他相信好男儿应该死得其所。师傅说过军人生命的意义,他并不全然接受,可在这战局之中,那三千人是他都会去做的取舍。设想如果敌军没有追击廖方而是同样转向白城,最后影响了整盘战局,那三千士兵的活着会比凌迟他们还要痛苦。

“佛在心中。”禅王在寒风中扭曲的脸突然闪过一丝平静,“年轻人,你还不懂,怕死不是懦弱胆怯,两军对垒只有怀抱生念的人才能活下来。”看着火光中苍远紧缩的眉头,禅王突然抬起头将目光投入深山的静谧之中,“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他也说过军人该有骨气,埋骨沙场是死得其所,但他暴戾之气太重,白袍染血铁蹄踏尸,枪下亡魂无数,最后不得善终,百姓都唤他做英雄,殊不知西方大漠,东北辽原都称他做白虎杀神。”

苍远几乎要把手中的火把握断,他知道禅王口中所说的是何人,他怎么会不知道?没有人能这么说他,这个手上同样沾满鲜血却整天诵经念佛满口假仁假义的老头最没有资格。苍远丢掉手中的火把,脑中已经闪过自己拽着禅王的披风把他推入山谷的情形,可刚窜上去,禅王突然抬起手指向前方,“我们到了。”

凛冽的气息扑面而至,借着东方泛起的微光,一座被白雪覆盖直插云霄的山峰出现在眼前,相比之下,他们爬得几乎气竭的山岭竟显得有点寒碜。就像远古仙家劈石成山造就而成,看着山峰四周的百丈绝壁,苍远终于明白了单非口中的天险。

☆、第二十五章 仙人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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