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乘着马车,早上的糕点早被人收拾干净了,马车里尽有香炉小几,铺着柔软舒适的绒缎毯。晚春的季节,正中午颇有几分闷热,暖融融的迷惑人的意识。姜恪眯着眼,斜靠在迎枕上,一只手自上车前便握住了华婉,却一言不发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华婉知道她定是在想事情,不好打扰,便任由她握着,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静的车厢中,只余墨安香袅袅熏绕,几乎要睡着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姜恪稍稍动了动身子,掀开帘子看了看,见离王府还有些距离,便问华婉道:“饿不饿?”都快要过了午膳时间,肚子早就空了,华婉诚实的给了肯定回答。
“那咱们先去酒楼,下午再回府。”
华婉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她到京城好些时候了,还只隔着一层帘子看过豫荆的繁华盛景。姜恪到门帘边上,对外面吩咐了几句,马车便改了方向,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停在了一道庭院森森的院门前,只见此处掩映在碧树丛木之后,门扉枝蔓缠绕彷如幽幽古宅,宅边杨柳堆烟,幕帷无数重,恰如《五柳先生传》所言,左右统共五棵,门上匾额书了苍劲的四字:西宴宾府。环堵萧然,却能遮风避雨,柴扉拮据,更显雅致奢华。华婉在门前站定,猜测这应当是一家花园式酒楼,主人心思雅然超脱,颇具匠心,且有仿照心靖节先生。
京城地价寸土寸金,权贵皇亲处处皆是,寻常人家连做些小本买卖都要赔上十万个小心,西宴宾府得以坐落于繁华地带,想来此处主人必定不只是富裕而已,更有滔天的权势在后面撑着。
只过了一息,门扉从里打开,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身着蓝色古朴儒服,后面还跟着个□岁的龆年小童。男子先向两人行礼:“豫王爷万福,豫王妃万福。”姜恪牵了华婉的小手,说了句“免了”,轻车熟路的往里走去。走进院门,便可见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幽静,一条小径两旁栽了郁郁葱葱的花木,姜恪低声在华婉耳旁说道:“这是老十一的地方,本王惯常来这里,待会儿你尽管叫些喜欢的贵的,都记在老十一的账上。”华婉眼睛一亮,转头看向姜恪,先不去管那老十一是哪位王爷世子,只兴奋的压低了声音道:“不用付银子?”姜恪看着她贼兮兮的眼睛,仿佛捡了大便宜的小模样,顿时失笑,眼眉弯弯的点头。
华婉很是满意又有些期待。她从前住在孤儿院,孤儿院很穷,负担不起孩子的生活与学习,于是她只好自己到处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开始的两年总是吃不饱饭,那时年岁还小,大半的钱都给了学校,还在长身体的年纪,肚子从来就没有饱过。许多个从打工的地方出来的深夜,她也觉得难以坚持过,可一看到那些没有好好念书、没有一技之长的孩子,从孤儿院里出去后,三餐不继,前途渺茫,做着社会底层最卑微辛苦的活,拿最少的工钱,还常常受人白眼,她就又咬牙忍下来。至少,她还有机会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至少她不会一直这样辛苦。最难的时候,她还苦中作乐的幻想,如果能不用给钱就有好东西吃就好了。
托姜某人的福,今儿总算实现这夙愿了。
管事跟在后头,神态恭敬自若,仿佛一点也没有听到前面那对尊贵的小夫妻的窃窃私语。
走到一漾小湖边上,湖水粼粼清澈,依稀可见几条小鱼在水面之下悠闲的游过,快活的很,湖中有一间四四方方的亭子,与岸以一条露天长廊连接。那亭子便是她们的目的地。
两人走到亭中,在大理石圆桌的两侧坐下,姜恪向那管事询问了几句,然后望向华婉示意她可以点菜了。华婉接过一本做工精细,深藏古韵的册子,翻开,一列列写的全是菜名,还清晰的注释了各系彩色的口味与养生好处。
华婉利落的点了几道菜,然后将册子推给了姜恪。姜恪无奈,哪有妻子不晓得夫君喜欢什么的?也罢,时日尚短,等过些日子,总会熟悉起来的。总共五菜一汤,重在精致可口。两人都不是大食量的人,华婉虽然蠢蠢欲动的想将所有的菜肴都上一遍,不过她也深知浪费可耻的古训,并深以为然。
大理石的圆桌面纹理清晰弯曲的大理石,光滑细腻,亮丽清新,手臂触到桌沿,还能感到一种透过衣袖的凉意。亭子处在水中央,清风带着凉凉的水汽,吹在身上十分清爽舒心。华婉四下里看了看,这里环境清雅宁静,更重要的是,三面临水,一面是条远离水岸的长廊,周边一有风吹草动,岸上候着的侍从便会知道。这并不打眼的小亭子看似不过一处吟诗作赋,用食赏景的去处,实则最保险不过,在此议事密商,万不会被人偷听去。
华婉倒不是要猜测豫王爷是否在此与人筹谋朝政,不过是赞叹用心之人的独具匠心罢了。
☆、24第二十四回
豫王爷看着是个疏漫洒脱之人,进膳时却规矩极大,四面身后各侍立两名着鹅黄色春衫,面容姣好的丫鬟,捧菜添茶,举动轻盈,没有一丝的动静。她细嚼慢咽,雕漆花银箸与瓷碗相触却无丁点的声响,动作斯文优雅,夹着银箸的手指,指节分明、细长净白,单单是看着便是一种享受。
华婉羡慕她那一连串动作的赏心悦目,自认为没有自家王爷那自小培养的天潢贵胄的做派,即便依样画葫芦也必然是不伦不类不自然的,于是一举一动干脆便按照自己一贯的姿态来做,幸好腾远侯府也不是寻常的小门小户,她这一年有余的熏陶下来,加上思川原先就有的一点底子,即便不能与豫王殿下相较,也足以让一般的大家闺秀汗颜了。
姜恪咀嚼之间,不时的瞥她一眼,暗暗记下她下筷最多的几道菜。酒足饭饱之后,已是午末未初的时辰,一名与长安气质十分雷同的小厮,提着衣袍下摆快步走近,先向两人请了安,然后与姜恪细话起来。华婉见他们似乎有正事要说,便走到一旁,叫来小碗鱼食,轻倚到栏杆上,往湖中撒食,看着水面之下,数尾珍珠鱼来回的摆动着尾巴,争相抢食,十分的有趣味。
其中一尾蓝底镶红的金鱼,个头特别大,头顶上有两只胀鼓鼓的眼泡,样子呆呆傻傻的,动作却很是灵活,总能抢到最多的鱼食,还顺带撞其他的鱼儿一下,华婉看着看着,童心大起,从小瓷碗里挑了颗最大的鱼食团子,往那大金鱼的脑袋上砸去。鱼食触顶,大金鱼身子抖了一抖,用力的摆了下尾巴,往边上一闪,转头看看清刚偷袭它大脑袋的不明物件后,张大了鱼嘴,一口吞进肚中。
华婉看得掩嘴直笑,忽听耳边有人道:“你喜欢这么呆的鱼?”哪有呆?人不可貌相,鱼也不可貌相啊,人家可灵活了。华婉敛了笑,一本正经的回姜恪的话:“只是觉得它有趣罢了。”
“哦……”姜恪连连点头,很了解的样子:“那就是喜欢了。物以类聚,人总是喜欢与自己相似的东西的。”
“你!”华婉仔细描摹了水里那吃饱喝足的大金鱼的外在形象一番,将小碗顿在栏杆上,转头瞪她:“乱讲!”豫王殿下见此十分得意,扶着栏杆笑得花枝乱颤,抬起颤巍巍的抖着手指戳了戳华婉的两腮,然后轻轻捏了两下:“你看,鼓鼓的,更像了。”
华婉将自己水嫩嫩的小脸从她的爪子下救出来,迅速恢复平静,似笑非笑的看着自顾自得瑟的姜某人道:“人总是喜欢与自己相似的东西的。昨儿夜里妾身亲耳听见王爷说心悦吾甚,可是真的?”
“呃……”姜恪那抹坏坏的笑容在嘴边僵硬了一下,却不能否认:“是真的。”
华自得的往她身边靠了一点,笑眯眯的仰头虔诚的望着王爷说道:“如此说来,妾得幸与王爷相似,可方才王爷说妾又与哪个像来着?”
姜恪吃瘪,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小王妃转被动为主动,自己却说不出话来驳她,半晌,方幽幽道:“老十一使人来请了,咱们去见一见再回府。快走,别让人等了。”然后也不等人说话,便异常熟练积极的牵起华婉的手,沿着长廊往岸上走去。
豫王爷调戏不成功不说还被反调戏了,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五岁起便习武的健壮体格,步子迈得又稳又大,华婉吃力跟在她身后,她人短腿短,几乎是一路小跑了才堪堪赶得上,却仍是格外愉悦,一双秀目晶闪闪的,闷着声儿偷乐。
西宴宾府外象朴实肃静,颇有魏晋之风,内中则是高台林立,奇卉珍禽毕呈,不时的便有一所阁楼亭榭掩映与林丛竹影处,是宾客听曲饮茶用饭闲谈之所。路径藏花间,暗香浮云绕鼻息。华婉目测,那位十一爷是真花了不少心思在的。
姜恪对此处甚为熟悉,连引路人都没寻一个,轻轻松松的就带着华婉到了一处楼阁前,楼阁名曰木森阁,如其名所言,四周各色树木环绕,处处是木,有如森林。一眉目清朗、倜傥焕发的男子在阁上看到她们,忙出门迎接,拱手相候道:“十九弟,弟妹。”姜恪笑着回礼与华婉介绍道:“这是十一哥,端王世子,来见过。”华婉依言姻静的福了福身道:“十一哥万福。”
姜家从前朝起便是贵族世家,娶的女子不仅要贤惠更得貌美,如今成了天下之主,就更将就不得了。这不知几世几代的良好基因累积,姜家的儿女都是无可挑剔的好相貌。端世子玉树清新,身上有种饱读诗书的雅人深致,长长地一揖,回礼道:“弟妹万福。”
姜恪与他虽是堂兄弟关系,他还占了兄长的名头,可奈何姜恪已是亲王,他还做着世子,当今圣上又是姜恪嫡亲的哥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姜恪的身份比他高了不止一星半点。从宗族礼法来说,她的王妃的见礼他是无法如一般的兄长那样淡淡的受着的。
三人相互见过后,端世子在两人之间左右看了几个来回,乐呵呵的笑道:“昨儿人多,还没能好好的向十九弟贺喜一番,今日我做东,咱们一醉方休!”姜恪拨了拨垂在她身侧的华婉的小手,惹得华婉重重的回捏了一下,拘着她不老实的手不让乱动,笑着婉拒道:“不了,改日吧,下午晌府里还有些事。”又道:“前些日子得了两坛陈年老酿的杏花汾酒,口感绵甜,很是不错,晚些给你送一坛子过来。”
端世子是好酒之人,但凡是好酒,皆不会拒绝,当即便笑道:“如此甚好。既然有事,我就不留你们了。”
两人向端世子告辞,回了府后,姜恪便使人把就送到端王府上不提。
春日的辰光已是末梢的一点,夏季携了浓重的深绿铺天盖地的在豫王府的后院里盘踞落户。昼短夜长越发的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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