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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姜恪若有所思的应了,抬头看了看星光璀璨的夜空,沉默了下来,在那小小的庭院里,一圈一圈的走。她的手掌很温润,虎口处有一层粗糙的茧,将华婉的小手整个的拢在掌心。庭院的西北角种了好大的一方栀子花,有水栀子,有雀舌栀子,有山栀子,花香溢满了整个庭院,直盈鼻而来。姜恪是个很懂情趣之人,此时却一点也没有发觉,只是轻簇双眉,不疾不徐的踱步走着。华婉也不出声,她察觉王爷是有心事的,只是不知是朝堂上的大事,还是她私人的秘事,王爷为难的事,定然是大事,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能问,也不想问。

一圈一圈,华婉在心里默数。走了八圈,姜恪忽然想通了一般,笑意清朗豁然,说道:“进去吧。”华婉松了口气,胸口舒服了许多,适才好似有块大大的石头压着一般,她跟着姜恪走进屋里,手上姜恪握着她的劲道却比方才多了几分。

“这就歇下么?”华婉拧了帕子递给她,姜恪擦了擦脸,奇怪地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华婉接过用过的帕子,浸入水中,说道:“我拿了些账册回来,等明日好问账房一些话,怕来不及看,想晚些时候再睡。”

“哦?”姜恪很感兴趣的挑起双眉,目光四下瞧了瞧,看到书桌上摊着的一本账册,还有边上叠着的另外九本,笑盈盈的问:“你是准备从账上入手了?”华婉也不瞒她,承认了。姜恪很是满意的样子,点头道:“王府的账目很清晰,你若从账目入手,很能看出些名堂。”华婉选择先查账目,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她认定了王府的账目是干净的,但认定归认定,到底是她自己的猜测,她从前又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心中难免忐忑,怕选错了突破口。现下王爷给了准话,华婉又放心起来,擦干了手道:“嗯,我要了解府上的物事采办,仆从丫鬟,人事纠纷,还有年节时的迎来送往,若一件一件的去问,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想来想去,从账册最能知道。”

姜恪心觉很有道理,可她瞥见了书桌上的那寥寥几本账册,又摇头笑道:“若是想单单靠账册可不容易,这些年来的账册对起来够满满一屋子了,你拿这么几本能当什么事。”见她这般不当回事,华婉也不生气,很耐心的解释自己的想法道:“若要把那满满一屋子的账册都看了,估计等我眼不花手不抖的辛苦个几年也不定到头。我看了这几本,就能窥一斑而知全豹,明日再问账房些话,不就事半功倍了?”

姜恪对朝堂之事很有谋略,可这管家的事务倒是没有研究的,她低头想了片刻,双眼渐渐亮了起来,抚掌道:“不错,这样很好。我陪你一起看。”华婉见她肯定了,心里也隐隐的有些欢欣,但听她说要陪自己一起看,却很是慌张,声音不由的高了一些,急道:“王爷还是先安置吧。”

姜恪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本王陪着你不好么?为何非得我先去歇着?”华婉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讷讷的道:“你明早要早朝的。”姜恪笑意有些勉强起来,清亮的眼眸望着她,直击人心,好像什么小心思在她面前都藏不过去,话已出口,华婉只好硬着头皮任她探视。

“那,你也别熬太晚,不急在一时,账簿就在那,不会跑的。”姜恪最终无奈叹息道,那叹息的声音落到了华婉的心上,又酸又疼,她脱口说道:“妾身为王爷宽衣罢。”说罢便想马上捂了自己的嘴,这样的话补偿的意味太明显,但凡是个有点自尊的人,又怎么受得了?果然,她见王爷敛了所有的神情,硬声硬气的拒绝道:“不必。”

……

那手臂粗的花烛燃了大半,华婉覆上账簿,抬手揉了揉额两侧的太阳穴,穿越到大穆朝后,就好久没有这样熬夜过了,身体安逸的久了,竟不习惯从前习以为常的熬夜了。

华婉走到床榻边,姜恪睡得正熟,她平躺着,薄被安安分分的盖在她身上,她一手覆在胸口,一手放在身侧,很中规中矩的睡姿。华婉看到床榻里面还放了另一床薄衾,心中更是发虚,她不想姜恪陪她,不是因为她口中说的“你明早要早朝”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她不想和她一起安置,她怕又要像昨夜那样搜肠刮肚的找理由去避免和王爷肌肤相亲的可能。只是,当王爷看穿了她的心思,却依旧由着她,甚至贴心的为她准备了她开不了口的另一床薄衾时,她忽然就觉得很难过,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就是很难过。

☆、29第二十九回

翌日,华婉头昏脑胀的醒来,好不容易的将眼睛睁开头条缝儿,看了看身边,又使劲儿的揉了揉眼,问:“王爷呢?”菲絮早已在外头等着,听见她说话,忙进来服侍,见她家王妃小小的一团身子,坐在宽大的床榻中间,显得她越发的纤小可爱,菲絮笑道:“王爷早上朝去了,等您呢,这会儿指不定都要下朝了。”

华婉很是沮丧,她原本还想着早点醒来,至少要服侍王爷更衣早膳,低下头,又揉了揉眼,更清醒一点了,她又问:“那是谁服侍的王爷?”声音十分飘渺。

菲絮取了衣裳,然后回来将王妃拖到地上站好,一面给她更衣,一面回道:“卯初的时候,芷黛端了朝服朝靴过来,服侍王爷更衣上朝的。”说到这,菲絮就忍不住了,开始数落起来:“王妃,奴婢多嘴说一句。虽然皇太后远在宫里,平日管不着您,可您到底是新妇,多少双眼睛瞧着呢。王爷宽容,不与您计较,可您自个儿得醒着神,哪能一觉睡醒,王爷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何况,”菲絮开始忧虑起来,声音都低下了八度:“时日久了,王爷还能否一如今日的待您宽容还不好说呢。”

她说着说着便觉得担忧,自家王妃这样的性子,万一日后王爷不喜欢了,可能么好?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华婉抬头看了看她,自己主动的将短短小小的胳膊伸进那件杏色的中衣里,再把另一只胳膊也套进去,最后是脑袋。菲絮惆怅完了,发现王妃正就着自己的手在穿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手替她把中衣捋平拂的齐整:“奴婢说的话您可听进去了?晚上王爷若是再来,您可得好好的与王爷赔个不是,明早可千万不能贪眠了。”

华婉苦着脸道:“我也想早点醒来着,可总是醒不过来。”她还有好几本的账册要看呢,起晚了,又是耽搁。菲絮见她小小的身子,在杏色的中衣底下犹显稚嫩,想起从前小姐娇娇弱弱的模样,便心疼了。别家的小姐出嫁前还有亲生母亲反复嘱咐提点,出嫁后也有婆婆在一边看着,说着斥着也就懂事成熟了。可自家小姐什么都没有,正因如此,她更是要耳提面命的反复念叨王姐好好伺候王爷,否则,若连王爷也不与小姐一条心,今后的日子将多艰难?

华婉自然是想不到这么多的,她只想着眼前如何从那些账目里看出些紧要的问题可作为切入口,日后又如何将这府事好好的捏在手里,见菲絮很是苦恼的样子,便半是宽慰半是玩笑的道:“要不,明儿王爷一起身,你就进来叫?”

菲絮白了她一眼,道:“不经王爷传唤,哪个有胆进来?”这的确很不现实,华婉想了想,又道:“要不,你想想法子就别让王爷来了。”反正她来了也是单纯的睡觉,没的还让人神经紧张。菲絮忙去捂她的嘴,愁得声音里都带上了颤音:“小姑奶奶,您可别瞎说,外头可候了许多人呢。王爷不来您这,还能去哪儿?”她初还觉得成了亲小姐稳重了许多,也有自己的想法了,很是面面俱到,可眼下来看,还是从前那个一有生人来便胆怯的往自己身后藏的小姑娘。

华婉笑着一摊手,道:“那就只好顺其自然了。”菲絮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反驳不了王妃,只好暂且搁置,伺候了梳洗往外走去。

外间果然候了许多人,五个丫头有条不紊的做着事,桌上刚摆上热腾腾的早膳,粳米百合粥清甜喷香,鹅脂酥炸豆沙麻团、四色葱香花卷,各色糕点一应俱全。华婉用过饭,就让人捧着账册到绮望楼去了。

绮望楼清幽安静,又不如外书房的严肃沉穆。华婉弃了书案不用,将账册笔墨放到窗下的几案上,自己盘腿坐着。王妃看书写字时喜静,菲絮伺候惯了的还不觉得,清意却很是惊奇,王妃执笔凝思的模样,那通身的做派,竟与许多儒学大家一般,敛容缜思,气息沉缓。她见菲絮在旁磨墨,想了想,便烹了壶庐山云雾进来。

庐山云雾茶汤清淡,宛若碧玉,味似龙井而更为醇厚,正是凝神静气的好茶。华婉闻到了茶香,抬头看了眼清意,对她赞许一笑,低头继续翻看。

王妃看账册方式极为独特,她不需算盘(实则华婉不会用),只是一味的看,不时的在纸上写下几个奇怪的符号(小学学的算数草稿),然后在另一张干净的纸上列出一条条明细。看完一本后,再将那些个明细汇总到另一张纸上,十分的清晰可观。

到中午,华婉颇觉饥肠辘辘了,搁下笔,正要叫人传饭,忽然想起自己已是有夫之妇,便关心的问道:“王爷还没回来么?”外头早有人来禀过了,只是见她专注不好打断,便一直按着没说,等她问了,清意才道:“适才王爷派了长安来说过,午饭在陈留王府上,不回来了。”华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那就传饭吧。”难道昨日刚说起,今儿就找帮手要对付她娘家了?嗯,只要王爷别忘提携提携她大舅子就好。华婉第六感很准,姜恪去了陈留王府上不是专门想法子对付腾远侯,不过也差不多了。

清意见王妃只顾心不在焉的沉思,以为是王爷没回来她不高兴了,到底年纪轻,过了新婚上朝第一日便不回来午饭,王妃心里难免不舒坦。清意念及此处,便试着开解道:“王爷与陈留王爷自小顽到大,常有走动的,陈留王五天前刚从西北回来,王爷一直未去拜会,今儿总算是寻着机会了。”想了想,又道:“王爷庶务忙碌,不回来用饭是常有的。”

华婉开始还闹不明白清意素来话少沉敛,只用心做事,怎么忽然说了这一大片话,等到用饭时仔细一想才想清楚,向清意投去感激的一瞥,虽然她错会了,但这片心难得。清意见她一点即通,便暗暗的舒了口气,想起三日前王爷对她说的“你的人品本王自是相信的。只是有一点千万记住,以后,你就是王妃的人了,王妃成了你正头主子,凡事皆要以她为主。”王爷说了这番话是断了她的退路,德祚居她是回不去了,只能好好的服侍王妃。王妃年纪小,又素有“懦”名,她不求王妃多厉害,至少得明白事理。可如今看来,王妃着实超出期盼很多,不仅明白事理,而且通透聪慧、诚挚大气。

她忽然有些想通了,为何四大丫鬟里,她既不占机灵敏捷也与聪明多谋搭不上边,只会认认真真脚踏实少说多做的做事,王爷却偏偏派了她来伺候新王妃。

下午又看了一会儿,好生的整理了几个关键处,华婉收拾了账册,去到衡厅。谨福与几个账房已经候着了,他见王妃来了,忙行礼请安,眼睛余光瞟见厅中角落的沙漏,恰好申正,一息不多一息不少,看来王妃是个极守时的,谨福暗暗点头。

“都是王府的老人了,各位都请起来回话。”王妃笑呵呵,十分宽容慈和,望向谨福的眼里亦是极为宽和,仿佛昨儿的事不曾有过一样。谨福心中却有数,老老实实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开始,华婉只是问账房,问的都是账面上的事,哪块的花销最大,哪些管事嬷嬷最是体面,得的打赏最多,都是什么来头?宫里赏的,还是世仆?由账面到明面,渐渐的账房便回不了她的问话,要由谨福来答了。谨福暗暗心惊,就这么几本账本,竟让王妃瞧出这么多。其中有一册记的是人情往来,就这,王妃竟连王爷与哪些公侯王府的关系最近,哪些不过是敷衍着来,哪些是看都不看一眼的,都推测出来,这还只是十本账册,若是再有多的,还有什么瞒得过她?

委实精明干练。这,和他们从临安打听来的滕府四姑娘不一样啊,难道,他们打听差了,临安还有另一个滕府?谨福好生奇怪,纳闷儿不已。

“如此说来,那齐世子的庶子就要满周了,谨福,你可备了礼了?”谨福正奇怪着,忽听王妃这么问,忙抬头回道:“备下了,王妃可要过目?”华婉拿的那本人情往来的账册恰好是去年的这个时候的,齐世子添了个庶子,因是庶子,不兴大作排场,齐世子妃又极忌讳那些个庶子,豫王府便只送了一对錾刻蝙蝠御制银铃铛意思意思。

华婉摇头道:“不必。”这是小事。

清意见问话告一段落,忙上了茶,华婉既不让人退下,也不说话,端着粉白茶盏,悠悠的饮着。见她这样不紧不慢的,谨福原本安安定定的心不由惴惴。这正事儿说完了,就该算账了,昨儿的事,王妃若是明面儿上罚了倒也罢了,若是就这么算了,只怕是要留着今后慢慢算账呢。

谨福心中叫苦不已,若是知道王妃这般能干英明,他何苦要和李长史演这么一出(就算要来,也来个高端的),闹得个吃力不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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