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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到了初夏，夜里的凉意却依旧见缝插针。范知梨听着外头风吹过草地的窸窣声，为曹士琛难得的留宿愣了神。直到曹士琛走到她身后，她一转眼，对上他深刻的面庞，正想要说些什么，楼下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两人走到走廊，只见空旷的大厅里，一个穿着雪白暗绣睡袍的人随意地坐在一架大大的三角钢琴前，落地窗没有拉窗帘，烤漆的黑面琴身上撒了半面浅浅的月华。带了月色的指尖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轻轻跳动，空灵的琴声便从那双手中倾泻了出来。

她弹的是一曲《月光》，几个持续的慢板，泉水般的曲调安宁柔缓地开端，半是低沉，半是悠扬，带了点淡淡的愁，月光仿佛也有了生命，流淌在她的发间，眉间。美得不似在人间。

曹士琛上前一步，手指握住了回廊上的栏杆，定定地瞧着大厅里的人。那人却仿若未觉，她偏头，手的动作慢了下来，尾指砸在最后一个尾音，流云似的音符回荡在静谧的大厅内，缓缓沉寂。

李慕棠站起身来，宽大的睡袍扫过漆黑的琴凳，带动雪白的丝绸衣角在纤细的脚踝上拂动，莲藕般的双脚裸着，掩在地毯细密的绒毛里。

她抬起头看向楼上的曹士琛，明明是在仰望，却让人生出她傲然独立的错觉，她说：“我睡不着。”

这样淡的一句话却让曹士琛的桃花眼微眯，琥珀色的双眼在夜里渐渐深了，只印出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

他站在楼上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指尖微曲，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夜晚里愈加清晰：“你上来，我陪你。”

范知梨后来曾看过黑白的蒙太奇。在漫长的岁月里，这夜的场景总是一遍又一遍以慢镜头的姿态在她面前回放。

那个人旋旋转身，双脚极轻地踏在铺满了地毯的阶梯上，昂头望着曹士琛一步一步往上走，指尖搭着木质的扶手，极轻地在上头划过长长的线条。明明走在得这样优雅好看，范知梨却生出了一种步步刀尖的错觉。

那个人没有再看范知梨一眼。她越过她，径直走到曹士琛面前，含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曹士琛伸手，将她有些散开的睡袍拢了拢。然后拉住了李慕棠的手，带她进了房间。

范知梨站在原地，看到那个人头也不回了跟了过去，身影消失在房间的阴影里，手却迟缓地搭在门边，四指用力攥住了门框，仿佛漂泊的浮萍攥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停顿了几秒，才认命般地松手，反手轻轻地将门关上。

咔嚓一声落锁，再也听不见半点声响。

范知梨屈膝坐在回廊边，将头靠在膝盖上，心里钝钝的，什么感觉也没有。望着那架钢琴，方才才被她宠爱过的琴键孤零零地排在那里。她连琴盖都忘了合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八）

才过了初秋，时局便隐隐有些紧张。奉系军阀从上一次直奉战争中恢复，开始蠢蠢欲动。广州国党面对北平对外关系的扩大，也渐有些坐不住的趋势。

但微妙的局势似乎并不影响北平富贵权势之间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曹士琛是第一次带范知梨和李慕棠一同参加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