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凌厉。黑发而非金褐色、戴著面具而非墨镜的凌厉。
就在“凌厉”牢牢抓住了陶如旧的同时,台上的乐曲戛然而止。
面目模糊的戏班成员放下了乐器,静坐在折凳上,就连戏台子上那对死人戏子也僵直了身子直直遥望过来。
死寂中,汩汩的流水声变得清晰。并且化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叩叩叩。
中庭的腰门被井水拍响了,门板剧烈晃动,井水从门缝里流到前院来,汇成一只大手的轮廓,在地上摸索著。
“有人吗……有人吗…”
半空突然刮起了异常咸腥的海风,夹杂著粗硬的沙粒打磨著周遭的一切。月光黯淡下去,一切都开始退色。
死人好像蜡像一般融化,成为两道暗红色的液体流回棺木中,戏班子的人打开门走进中庭那漫过头顶的井水中。翠莺阁的建筑与帷幔都开始腐烂,被沙粒打磨得越来越小。空气中开始飞舞著蜡油、井水、沙粒与木屑的碎片,让人睁不开眼睛。
紧紧捉住陶如旧与花开的那双枯骨般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过。
又是一阵狂风,中庭的井水冰凉而汹涌,大手变成了巨大的漩涡,卷起地上三具棺材朝陶如旧打来。眼见著血红色的蜡油倾倒在自己身上。青年高声叫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梦,黑夜已经过去。
窗户外面的天空微露著淡淡晨光。戏班子们吊嗓的声音咿咿呀呀,入梦而来。陶如旧疲惫地揉揉眼睛,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凌厉带著银质面具的模样。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等待睡意真正过去便要洗漱。伸手到枕头下面要找出眼镜戴上,却意外地摸到了两小片柔软的东西。
是他的隐形眼镜。
“嗨,陶陶,昨晚睡得怎麽样?”
在花园练声的小李,看见陶如旧便热情地凑了上去。
“好像精神还不错,恭喜你已经过了在海岭城的第一夜。”
“我倒宁愿失眠。”
陶如旧苦笑一声。
洗漱完毕,他拿了录音笔,坐在门槛上听著戏班子练声。隐形眼镜被他用火烧了埋进花园里,心中虽然有些寒意,但因为是白天的缘故,倒还不至於乱了阵脚。距离今天的日落尚有十多个小时,他完全可以慢慢考虑自己的去留问题。
七点三十,旅游车来接人去吃早饭,人一多气氛自然热烈起来。
陶如旧在餐桌边见到了花开。少年安静地坐在角落喝著粥就咸菜,清秀的脸上明显有著两道浓重的黑眼圈。
想起昨天晚上的梦境,陶如旧主动端著早饭坐到了他的身边。
“昨天你在瓜地走开就没有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花开放下筷子笑了笑,张嘴缓慢地做出“抱歉”的口型。他的目光在陶如旧身上逡巡一遍,然後慢慢停在他蓝色T恤的v字领口。
“这是什麽……”右手在桌子上划出四个字,左手指著陶如旧脖子上系著的挂件。
那是一小片被黑色油绳串住的翠玉,雕刻成八卦的形状。
“是文王後天八卦。”陶如旧低头看了看,解下来拿在手上。“这是我父亲在杭州葛岭道观求的护身符。开过光的。”
花开看著那块翠玉八卦点了点头。这时候小李也端著早饭走了过来。
“什麽好东西?也让我开开眼界!”
陶如旧把八卦摊在手上让他看,没料到小李猫爪一伸就想拿到手上把玩。幸好陶如旧手疾眼快,立刻攥住了拳头。
“开光的东西就只能由主人一个人拿著,要是沾了别人的气就没有用了。”
小李急忙收手,吐了吐舌头。
“这规矩还真不少。不懂莫怪,不懂莫怪。”
陶如旧说了一句“没事”,将八卦系了回去。
“我天生八字偏阴,命骨又轻,所以从小就带著这个八卦,才算是无病无灾……”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脑袋後面吕师傅在吼人。
“喂喂喂,那边的三个小孩子吃得快一点,要有时间概念!”
三个人同时抖了抖,然後整齐划一地舞动筷子,几乎要将脸陷进粥碗里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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