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望着上面高坐的府尹,猛然一摇头道:“林冲不认!这全是太尉陷害于我!”
府尹慢慢将身子又坐回椅子上,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说:“这么说是高太尉为了替儿子霸占你的娘子,所以才设计坑害的你?”
林冲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滕府尹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低沉地问:“你可想好了,果真是衙内看上你的娘子?”
林冲听了他这句咬着牙发出来的问话,心里就像用锤子敲了一下一样,高玉那张色眯眯的脸便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不由得一阵心虚,却只能向上磕了个头,低声道:“是。”
滕府尹看了看旁边的侯都管,无奈地说:“真是个顽强的罪囚,罢了,带他下去吧。”
当衙役们把林冲带下大堂,府尹摊着手向侯都管说:“你看他抵死不招,我又不好用刑,已经把他在牢里磨了几天,骨头还是这么冷硬,像三九天的冰溜子一样,我暂时也无法了。”
侯都管从鼻子里哼出一道冷气,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想给他个脸面,画了押后发回太尉府好好服刑,既然这么不识抬举,可就怪不得别人了。大人尽心了,太尉定然领情,老奴这就回去告诉去。”
林冲被押回牢房,这天下午对面牢房中关进来一个新人,乃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后生,长条身量,一身囚服,却未戴上镣铐,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太清他的眉眼。
那人被一把推倒在牢房地上,一个粗壮的狱卒用大锁将牢门哐当锁住,然后便扬长而去。
新来的囚犯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向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平白将人推个狗吃屎做什么?好威风么?”
他将这间牢房看了看,便坐在角落里闭上眼睛养神,又过了一阵,似乎是觉得有些闷了,便站起来走到栅栏前,巴着木头围栏向着对面轻轻嘘了两声,轻声唤道:“嘿,对面的大个子,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进来的,也是偷了人家东西么?”
林冲正站在牢房里拉伸筋骨,闻言身子一僵,顿时冻在那里,片刻之后才回过头来说:“我是被人陷害的,没有干犯法的勾当。”
那人从栅栏后面招着手,说:“大个子,你过来咱们说说话,白坐在这里怪闷的。何人陷害于你?你出去后要怎样报仇?”
林冲这几日心中忧闷,此时见这人说话伶俐,倒也能开解一下心怀,便走到栅栏前,靠在上面道:“害我的人乃是朝廷高官,我只怕不能好好出去了,要报仇也难。你是什么人?为何在这里?”
那人苦着脸道:“我叫白胜,江湖上人称白日鼠,本不是东京人,你可知郓城黄泥冈?我便住在冈东十里处赫赫有名的安桨村,这一次是贩枣子到东京。只可惜我不会做生意,消折了本钱,所以才干些没本钱的买卖,被人抓了个当场,便关到这里来了。”
林冲听了沉默片刻,慢慢地说:“就算是消折本钱,也不合去偷,被人抓住可不能善了。”
白胜满不在乎地说:“你说得轻巧,不去偷我怎么过活?本钱又没了,在这里人地两生,没半个亲人朋友可借钱,难道要去讨饭?那可更丢人了!对了,你叫做什么?”
林冲看了看他,道:“豹子头。”
“啊哟,你比我厉害!看你的身量,功夫一定不错,是保镖的么?如今江湖上热闹得很啊,各个山头都有人,我这一番若是出去了,实在没得活就投奔个靠山去,不如到时候我俩一起去吧……”白日鼠滔滔不绝地说着,眉飞色舞十分得意。
这时方才那狱卒又过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个马脸的牢子,马脸汉冲着白胜骂道:“你在这里开书场呢!口沫横飞叫唤什么?你还开心得很呢!人事拿来!”
白胜见了他们,立刻把身子往后一缩,紧闭了嘴不敢再说。
粗壮狱卒嗤笑道:“老马,这一回你可走了眼,蚂蚱身上还有块肉,这小子却像腌干了的咸鱼一样,一点油水都无,他就是因为没钱才去偷,你还指望他能孝敬咱们什么?偏又是个外来的,连亲人都找不出来刮上半点油花,放在这里纯粹就是个死物!”
马脸狱卒一听,立刻暴怒了:“好个千锤百炼的贼骨头,小鬼见了阎王还不孝顺着,你是想死在这里么?你可知这里是谁家天下?今儿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也不知道你家马王爷三只眼!什么世道!”
马脸人打开牢门抡起鞭子劈头盖脸便向白胜身上抽去,皮鞭打在人的身体上发出啪啪的响声,疼得白胜鬼哭狼嚎地叫,抱着头在地上翻滚躲避,可惜他虽然也是个男人,此时却半点不敢反抗,只能像牲畜一样任人鞭打。
林冲见了忙呼道:“休得动手,马大哥莫要打死了他!”
老马的凸眼睛翻了他一眼,挥手又是一鞭,抽得白胜又是一声惨叫,这才道:“林冲,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如今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有心普度众生哩!”
林冲听了默然无言,退回到牢房角落里抱膝坐在地上。
那边老马打了一会儿,总算消了气,和同伴一起走了,临走时还凶悍地威胁道:“我把你个白老鼠,你若是没有孝敬,便把你这一身贼肉都给马爷爷下酒,横竖不能便宜了你!”
等那两人走了,林冲这才来到栅栏前,呼唤着白胜,道:“白兄弟,白兄弟,你怎么样了?”
白胜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贼眉鼠眼地朝外面看了看,龇牙咧嘴地抽气,道:“大哥,我没事,我刚才就是叫着惨,其实挨得不重,我故意叫喊得大声,他觉得威风了,就能快点消气,这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在这牢狱里越是逞骨气的人越倒霉。”
林冲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坐牢的次数倒是不少了。”
从此两人便成了狱友,白胜和林冲处境差不多,都是无人给使钱疏通,因此日子过得都是很差,只是白胜更惨,狱卒们拿他当沙包一样,拳头脚尖经常往他身上招呼,拿他撒气或是取乐,没有一天不挨打。林冲对此也一筹莫展,只能在丁保当班的时候拜托他给白胜带一些伤药,让他好受一些。
这一天狱卒又在牢里鞭打白胜,林冲正为他担心,忽然看到节级秦亮过来巡视牢房,他从前由于陆谦的关系认识这位节级,想着自己的案子这人虽然无能为力,但若是能帮白胜一把倒是也好,于是便抓着木栏道:“秦节级,求你莫让他们再打白胜了,他不是有意不敬,实在是无能为力。”
秦亮看了一眼林冲,笑道:“林教头,按理来说,你的面子我总要给两分,但牢里有牢里的规矩,若是因为无钱便饶了他,其他人有样学样,拼了一条命就是不给钱,我们这里可不就成了清水衙门?那样的话可就把历代前辈们的脸都丢光了!我这也是垂范后世,以儆效尤!”
这时里面的狱卒又抽了一鞭,帮腔道:“可不是!‘人是苦虫,不打不成’,这些贱骨头就是喜欢哭穷,其实都肥得流油,只要给他们上一顿好的,立刻便把膏脂都流出来了,天生欠打的贱种!”
秦节级这时看着那躺在地上哆嗦着尖叫的犯人忽然眉毛一挑,道:“老六,你把那人拖过来给我看看。”
那叫老六的牢子立刻揪着白胜的头发便把他拖到栅栏边,将他提起来按在木栅上,一张脸就挤在两根木柱之间,笑道:“长官,这小子狡猾得很,每次打得略疼了一点就会装死,可得狠狠收拾。”
秦节级用手扳着白胜的脸,仔细看了看,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并不难听,但听在白胜和林冲的耳朵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本能地感觉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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