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宋江一腔心事又涌了上来,自己自负才干,把个郓城吏道玩儿得团团转,自觉比萧何霍光也不差些个,可叹削尖了脑袋也寻不到出头的门路,只能转而往江湖上振作,这些年来好汉倒是结识了不少,却只博得了“及时雨”的虚名,可这名声朝廷却是不认的,也救不得自己与兄弟。
自己倒也罢了,早晚有个限期,可是兄弟却又如何?听他口气,蔡九知府是断不肯放人的,每天晚上想到此时那蔡得章正在将自己的兄弟怎样熬煎,宋江心中就如刀绞一般。转回来又想到自己的蹉跎,忽忽焉老之将至,他不由得心中大恨,一时间回肠百转,向酒保索要笔墨,本想写于纸上,回头却见白粉壁上多有先人题咏,让人颇有今昔之慨。
宋江虽是精明一世,此时也是晦气星临头,倒运的时候到了,被前人的诗词唤醒心中的一点幻想,一个念头便嗖地窜了出来,想到古时英雄豪杰微末坎坷时常常在寺庙酒楼中题咏,将来功成名就时再来看,却又别是一番滋味,留在青史上也是一番佳话,我便也题在墙上好了!
于是他被酒劲催动,磨得墨浓,提起笔来蘸饱了墨汁,去那白粉壁上便写了两首倒霉的诗词,这两首诗写下去,有分教:装疯佯狂,得多少及时雨浇天下;屈身忍辱,只一把铁扇子锁朱楼。
宋江写了一回诗词,掷笔在桌上,长吁一口气,把胸中郁闷的浊气都吐尽了,一时间只觉得仿佛写出来的字句都已经实现了一般,便在那里扬眉吐气,手舞足蹈,自狂荡起来,真个如指点江山的一样。
他得意地如同狂士般又自歌了一回,再饮数杯酒,这酒劲儿便反上来,冲得他脑子昏沉如浆糊一般,唤酒保计算了银钱,还了酒钱又打赏了,拂袖扬长下楼来,踉踉跄跄,取路回营里来。开了房门,便倒在床上,齁齁一觉人事不知直睡到五更,转过天来便把昨天那事都丢到脑后,可叹他平生缜密周详,如今唯一一回百密一疏,便捅出了好大的窟窿,江州对岸的无为军有个闲住通判,姓黄,双名文炳,也是个多年读书办事之人,若论心计谋略和宋江也差不多儿,只是在宦海中一时没操持好,搁浅在滩头上。他一向和蔡得章最好,这一天又带着两个仆从,买了些时新礼物,自家一只快船,渡过江来,迳去府里探问蔡九知府。
到了府门前疑问,原来那日正好府里公宴,黄文炳不够资格进去,便和门子笑说了两句:“今儿府中安排宴席的还是小宋官人么?”
那门子笑道:“可不是清官儿么!除了他,旁人安排的也不合相公的意,有他从中调理,便是水煮的萝卜白菜,相公吃着也香甜。”
黄文炳含蓄地一笑,道:“他可方便相见么?我这里有一件东西想交给他,烦劳你通禀一声。”
说着便递过一小角银子去。
那门子得了银子,冲黄文炳一笑,道:“通判,还是你聪明。”
黄文炳这边先浸润了宋清,便去浔阳楼上饮酒散心,正好让他看见宋江明晃晃题在壁上的诗句,这一下可如同得了宝贝一般,连忙抄了下来,又反复几遍吩咐酒保休要刮去了。黄文炳得了这个晋身阶,当晚也不回家,便在舟中睡了,次日赶紧来见蔡得章,献宝一样将那纸诗词献了上去。
蔡得章看了一遍,登时乐了,道:“果然是个宝!来人,升厅!”
衙门厅上,蔡得章唤两院节级去取题反诗的宋江。
戴宗心中只得叫苦,心道:“兄长,我那日只一天不见,你怎的便做出这等事来?你平日万事周密,怎的此次竟留下这样一条老大烂尾?这一回连我也搪塞不得了!”
见到宋江说了此事,饶是宋江一生权变,此时也被逼得绝了。戴宗便给他出主意要他装疯,又说已使人星火般去告知宋清,宋江这边装疯,那边要宋清赶紧求情,蔡九知府如此宠爱他,若是他苦求饶命,只怕蔡得章也狠不下心收拾这大舅哥,那时宋江便可像无数犯了弥天大罪的大头巾一般,保得无事,朝廷官员素来贪赃枉法,此时倒有了用处。
且说厅上蔡九知府看着宋公明疯疯癫癫地被带来,坐在地当心咆哮,左右一些公人也都说他疯了。
蔡得章冷笑两声,道:“好你个宋江,我这衙门里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你把我当做公子官么?你以为我是高衙内,那般不经世事的?不动大刑谅你不招!这便是‘问尔怕打不怕打,怕打莫练曲恶假。问尔怕斩不怕斩,怕斩心莫邪半点。打千打万因大胆,大胆莫怪天法严。杀千杀万因奸心,奸心云中雪难堪。’……”(注一)
黄文炳听着他前文后俚的一派乱腔,心中觉得极为奇怪,心道九相公乃是个读书精熟的人,今日怎的这般胡缠?
这时忽然有人跑上来在蔡得章耳边悄悄嘀咕了两句,蔡得章脸上微微一笑,便向下喝道:“先将这狂悖的贼子押到死囚牢里去,明儿本官再审他!”
然后又留黄文炳在府中歇息,自己便回后宅去了。
一进卧房,蔡得章便看到宋清直挺挺跪在那里,一见他进来,宋清便哭着说:“相公饶命!”不住地往地上磕头。
蔡得章大踏步走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笑着问:“宋清,你这是怎的了?你家相公不过是出去升厅,你一会儿不见便这么想我么?像要没了命一般。快起来,地上硌得慌。”
宋清哪肯站起身子,见他过来了,马上抱住了他两条腿,哭道:“相公饶我哥哥宋江性命!他是失心疯了,才写了那两首歪诗……”
蔡得章立刻笑着截口道:“不是两首诗,是一阕词和四句诗。”
宋清见他此时兀自有心情纠缠这些诗词章句的事情,急得了不得,抱紧了他的大腿,放声大哭起来:“相公救命!宋江是我一母所生嫡亲哥哥,我在相公这里服役,今后全靠他奉养老父,若是哥哥没了,让我父亲依靠何人?况且老来丧子,我爹爹定要哭死了!若是父兄皆亡,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相公你救我哥哥就是救了我们一家三口,求相公看在我往日尽心服侍的份儿上,从中转圜,饶了我哥哥吧,他今后再也不敢了!”
蔡得章故意踌躇道:“这件案子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又是谋反的大案子,却让我怎样上下其手?我须是不能担这干系,这种谋逆的罪名,任谁也不敢遮掩的。”
宋清见他推辞,心中更慌,顿时哭倒在地上:“相公,小人求你了!我哥哥只是吃得醉了,行事又有些颠倒,所以才这样迷迷地做差了事,想来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写的是什么。如今天子圣明,四海清平,哪个有心造乱?个个都是吃饱睡倒。求相公放我哥哥一马,若是相公饶我哥哥性命,我今生做牛做马报答相公!若有半句虚假,让我将来堕入阿鼻地狱!”
蔡得章说千说万只为等他这一句,闻言便笑着弯下腰去扶宋清,口中道:“我的亲亲,何必这般郑重?既然是你的哥子,你与我好好说知,除非有人告到天子面前我便拦不得,其他任他什么大事我都能化成小事,再把小事化无,几首闲词算得什么?你今后乖乖地,你的哥哥我自会给你照应,保他平安百岁!小郎,你快起来,莫要跪疼了你!”
宋清被他死拉活拽这才站起身来,蔡得章给他扑撒了袍子下摆的灰尘,又让送脸盆手巾来让他洗脸,都收拾完了,这才拉着他坐在床上。
宋清此时兀自不敢全信,写反诗是多么大的罪名,自己一求蔡九相公居然就应了,这就好像方才还是满天乌云霹雳,一转眼便云开雷隐,又见了光明。
宋清有些难以置信地问:“相公,你真的答应了?莫不是哄我么?你可莫要这边瞒得我好,那边便将我哥哥定罪!他若是有事,我也活不得了!”
蔡得章笑道:“瞧你那小家子气,多大点事,也值得急成这样?我既然答允了你,这事便没个不成的,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不过你赌咒发誓说这一辈子都在我身边,这一句话可也要算数,你晓得我是个记性好的,若是将来你负了此言,却莫要怪我依律罚你。”
宋清抽泣着说:“小人不敢!我这一辈子都是相公的人!纵是我家里拿银子来赎,我也不回去的。”
蔡得章满心欢喜,解了他的衣服便调笑起来:“心肝儿,你这样才对!你既然这样痴心,相公定然也不负你,你这一生便在我府里安身立命,定然抬举得你体面。你若果是诚心,将来我便把你那卖身文书烧了,还你自由身,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你依靠着太师府,这一辈子还愁什么哩!我的乖乖,你往日倒是无般不顺从,只是相公一让你品箫,你便扭扭捏捏的,逼得急了还会哭泣,如今我应了你这么大件事,你还要推搪么?”
宋清脸上一红,虽然难堪,却也只能说:“小人不敢。相公要我怎么,我便怎么。”
说着便屈身凑到蔡得章胯下。
蔡得章笑着拉起他,道:“小肉儿,你莫慌,你家相公可不是个趁人之危的,若此时你含了那东西,便是我逼迫于你了,且等这件事情办完了,我们再慢慢说。”
宋清被他抱在怀里亲吻着面上和嘴唇,这一刻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一丝甜滋滋的感觉。
网址已经更换, 最新网址是:yushuwuy.com 关于解决UC浏览器转码章节混乱, 请尽可能不要用UC浏览器访问本站,推荐下载火狐浏览器, 请重新添加网址到浏览器书签里
目前上了广告, 理解下, 只有这样才可以长期存在下去, 点到广告返回不了可以关闭页面重新打开本站,然后通过阅读记录继续上一次的阅读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