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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么一闹,只当傲娇,以为打是亲骂是爱,爱到尽头夹脚踹,只怕官家却会说:‘万死枉贼!你等造下弥天大罪,朝廷屡次前来收捕,你等公然拒杀无数官军!今日却来摇尾乞怜,希图逃脱刀斧!我若今日赦免你们时,后日再何法去治天下?况且狼子野心,正自信你不得!我那刽子手何在?’然后便是一群刀斧手进来将你们如削瓜切菜一般,人头都如同西瓜一边滚下来,这回再吃不得大块肉了!

如今我既然为山寨之主,从今日起便立下新号令,约法三章:第一不许下山劫掠;第二不许入村讨钱;第三不许强买强卖!其他抢男霸女的勾当更是再也休行,如有违犯,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们可记下了?”

苗青山圆睁起虎目,登时大厅中众人都觉得脖子上有一道凉气吹过,苗雪山当日在桃花山下斗李忠的余威如同一座山一般压在他们头上,因此虽是万分不情愿,却哪敢违背大寨主的话?于是一个个不甘不愿地都应了声“是”,当真是有气无力,犹如哀兵一般。

这里面周通的心情却又是一般,暗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是在说我么?幸好没有提出俺的例子给大家作榜样。

苗雪山的眼神从这伙人身上一一扫过,见他们虽是不甚情愿,却毕竟没有公开顽抗,便觉还算满意。

这时李忠大着胆子说:“大哥哥,既是断绝了这样行当,今后兄弟们却是去哪里吃饭好?”

苗雪山眼神渐渐放缓,笑道:“我自然不会让弟兄们挨饿,如今这周遭山林繁茂,倒是正好靠山吃山!你们可知道,天生万物,再不肯自弃的,在外面人世间,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我们山里也有个小泊子,虽比不得八百里的水泊梁山,倒也有些鱼虾,我们再栽种些荷花,寨子里吃的河鲜莲藕都有了;东边山上一带竹林,笋子竹荪也是好菜;再把山上圈了,漫山放养些猪羊鸡鸭,开些田地种粮种菜,又是一项收成;山中栽些果树,果子也有了,山里还有些药材,挖了到山下去卖,或者干脆收了种子根茎自己种了,今后成车地贩卖药材,却也省了钻进山里去挖。除去这些,山里还有些野物,獐子獾子麋鹿雉鸡也都不少,便打了下酒,着实不错!这般过日子却不是好?大伙儿从此也是脱离盗匪,再作良民!此时恰是青黄不接,若有亏空,我且将道观里的钱财先垫补上。”

李忠苦着脸说:“大哥哥容禀,兄弟们投托山寨,都是为的吃香喝辣,如今你却教大家去种田打猎,大伙儿却是快活不得了!”

底下小头目也说:“如此,却不是与弯腰种田的农夫无异?大丈夫学成武艺,便是要逞一逞威风,天下扬名,过受人服侍的日子,若是和那些土疙瘩一样,我们这一身好武艺岂不是废了?”

苗雪山把眼望着周通,见周通低头不语,沉着一张脸,满面的不以为然,只是不曾开口说话,便笑道:“你等只看到当山贼威风,却没看到官兵剿捕的时候血肉横飞的样子哩!早是刀没砍到你们身上,只当着战意昂扬,意气风发,以为自己能当个大将军,若是缺胳膊折脚,却又不得便死,活活受罪,那时才知道打仗不是那么好玩儿的。你们只看到那些成了名的好汉,哪知道多少死掉的倒霉鬼?那中间也多有大本领的,这便是黄泉路上无贤愚。山寨的规矩从此便定下了,再休要多言,你们不是要从军?那便该遵守军令,否则定斩不饶!十七条五十四斩你们没听说吗?”

这时周通终于说了话:“便是遵守哥哥号令,只是兄弟们从前都是只会轮刀动枪,偏偏又大鱼大肉吃惯了,若是论种粮食养鸡鸭,大家却是不会,只怕弄成灾荒,颗粒无收,到那时稀粥咸菜的,却将大家都饿坏了。况且只靠这些怎的能够快活?山下庄子里的人一年从早到晚辛苦,最后也只落得一饱,我们却也要过那样的日子么?”

苗雪山笑着说:“世人又有哪个生来就会种田的?如今便将孩儿们分作几组,把那田地山头水塘都包了下去,由得他们自做,每年交寨子里一份收成便好,其余的都归自己,却休得推脱不会,以此拖延。我们山寨中与下面村庄里怎能比得?他们自要缴税,正税完了有偏税,偏税完了还有公人下来吃喝,我们却怕什么?附近军兵哪里敢正眼看我们!正经租税便给他缴了罢了,旁的一概没有!所以说虽是让大家种田放牧,军马操练却也必不可少,这富足平安的日子倒也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若是没有一点爪牙,便只能为人鱼肉了!”

周通听他全盘就计算好了,只恨得暗暗跌脚,只为自己风流,引了这个魔头上山,竟将一寨子悍勇的喽啰都变作庄稼汉,今后哪还能再起风云?竟要默默做一个农夫终老了!

可恼自己当初撇在刘太公那里作定的金子缎疋全没收得回来,当初结亲不成时刘老儿倒是好意要还给自己,只是这苗雪山说什么拜了义父理当有所供奉,便将那聘礼当了拜义父的见面礼,这一下压寨夫人没娶成,倒赔了金帛进去,如今又不让劫掠,破的这一注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捞得回来了。

苗雪山见他默然不乐,也不多去理睬,便招呼各头目举荐人才,分拨派定管领山林农田池塘之人,约定了每年交上来的东西,又每个月固定练兵几天,最后猛可地想起一事,叫人取了笔墨来,在纸上大书了三字龙飞凤舞的行书:“桃花堡”!

然后他掷下笔,道:“从此咱们山寨便改成民堡了!这五百里桃花山周匝几十个村子,今后都归我们管,南来北往的商人教他任意通行,这里不收税。我们再到下面镇上开个酒店,一是打探消息,二也是赚取些钱财。”

说到赚钱,周通的头脑却又转了起来,连忙献策道:“大哥哥,这个主意甚好!既是我们开了酒食店,便要那些酒馆饭馆都从我们这里进酒肉,这样生意甚是好做!便在开个赌坊也好,我们山寨这许多人,谁人敢到我们店子里惹事?”

李忠脑筋一转也兴冲冲地说:“大哥果然妙计!山寨中孩儿们山间田里都分拨了出去,若是一时调不出人来开赌坊,便索性直接找那里赌坊兑房勾栏客栈要钱,他们都赚得肥了,也该分我们一些,江湖上有名叫做‘见者有份’,便如同官府抽捐税一般,岂不是省事?”

苗雪山噗嗤一乐,斜睨着他,道:“你这钱赚得倒是快活,你当这里是快活林了!那施恩最后的结果你可知道?人人都想快活,只是若高兴得过了头儿,却是快活不得了!我们只管把守住山上堡子,其他的事却休管,如今尚未疏通官府,抢这烫手山芋做什么?这世道啊,便是修仙之人入了尘世也是头疼,难道贫道要捐个官作么?”

眼看着周通被苗雪山拉扯着回了房,李忠微微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自家兄弟的房中马上将会发生什么,那苗雪山此时就在山寨里,想来周通更加打不得主意。一回想昨天的事,李忠就有些后怕,虽是兄弟间义气深重,但那时也忍不住担心若是周通真的跑了,苗雪山回来后要怎么样,会不会拿自己顶缸?

一想到这个,李忠便不由得心肝儿直颤,自己虽然也不是个童男,但却没想过要和男人干那事,只要想想自己的阳物要戳到那样一个排泄出恭的地方去,肮脏恶臭,他头皮便一阵发麻。

他从前穿州过府使枪棒卖药,知道的事着实不少,晓得有些大户人家的主人喜欢些新鲜调调儿,爱将一些男人脱剥了压在身下,专寻人家后门。那些有财有势的人不但淫家里的小厮,便是外面清白良人,但凡看上了也有法子弄来玩耍,论起手段无非是威逼利诱。

也晓得冷铺中的花子因是无钱娶妻,便也这般行事,专找一些生得清俊的年少后生泄火,尤其最爱那一等落魄的富家勤儿,这般人最是细皮嫩肉,白净得如同兔子一般,多是因酒色败坏了家事。想到这类人从前高高在上,此时落到泥坑里,便让人分外爱插,直捅得他们杀羊一般叫唤,事后再给这人些甜头,叫他在热炕上睡,与他烧饼儿吃,如同富贵人家养一只任凭抚玩逗弄的猫狗一般,只是却不能像人家猫狗那般只供玩乐,还要差遣他一些事情做,最轻的也是夜间顶火夫,打梆子摇铃。

这两类人李忠都是知道的,有时想到那有钱人与这落魄的穷花子居然有一般的癖好,倒也是新奇,莫非最上与最下的人性情竟是相通的么?只可惜他自己却是个凡俗中的世人,两般人都沾不上,因此对这种事一向没什么兴趣,只觉得那一个排粪的孔洞又有什么好钻?

更何况如今自己的兄弟还不是插别人,而是被人插,那种苦楚更是说不得了,李忠偶尔只要一想便有些寒毛直竖!若是周通当真亡命天涯,大头领将自己拖过去,按倒了顶替周通,把自己那粪眼撑得大了,弄到今后大号不自觉地便溜出来,那可怎的好?

李忠一想到这里,便觉得屁股里面一阵发疼,暗想若真到那地步,自己定然不待苗雪山发动,早早便逃下山去,从此飘零江湖,再吃那行卖膏药的旧衣饭,好在自己当初做买卖还剩得有十数个筋骨膏药,乃是用猫骨替换虎骨熬成的,到时候把个盘子盛了,插把纸标儿在上面,俺却又干回老本行。

只是一想到那江湖风雨,他却又有些凄惶起来,李忠在这桃花山上好日子过惯了,成日价暖衣轻裘大鱼大肉,去年冬天兀自穿着貂鼠皮袄立在寨子里看雪,如今再让他寒暑雨雪在外奔波,实在有些怵头,只一想便觉得无限凄凉,这便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如今苗雪山虽是让大家改业,复为良民,做不得旧日恣意劫夺的勾当,但偌大一个桃花山却也够大伙儿受用,况且又少缴税,也不受科差,却不是如同世外仙山一般?自己又是这里的二头领,比不得小喽啰们还要劳力自去种田,自己只要分派人手,收取分例便可逍遥度日,又何必再去江湖上受苦?一般儿地在这里也做一个富家翁。

因此一想起这些,李忠那颗想要逃难的心便又漂浮起来,想着即使那般事到临头,自己只怕也舍不得走。因此一时左思右想,觉得唯一的好出路竟是周通兄弟乖乖随顺了苗雪山,让自己得个清静舒服日子过。

第八章

此时乃是春光正好的时候,只见桃花山上的几百小喽啰扛着锄头铁锨,在山中开垦荒地,又买了些禽畜放养在林子里,其余修竹子的,种荷花的,纷纷扰扰,吵吵闹闹,竟是一派农忙景象,也不下山劫掠了。

苗雪山在山寨里也没闲着,在前院后园种了许多香花香草,举目看去满是蔷薇、月季、宝相、金银藤,姹紫嫣红地一片,每到晚间更是疏影横斜,浓香浮动,说不尽的香艳旖旎。

没过多久,周通站在月台上举目一望,只见周围房檐廊柱、山石枯树上缠绕着许多藤蔓,一丝丝飘荡着如同翠带一般,那梗子居然有红有黄,如同五彩花蛇一般盘旋在那里,中间或是挂着金灿灿的小花,或是结着丹砂一般的红豆,自己虽然常在山间流窜,却也没见过如许多的藤草,不知都叫做什么名字,再加上院子里红紫黄白千层单瓣大朵小朵的鲜花,这寨子里竟是弄成喷香扑鼻,将一座往日打劫害命的山寨活生生弄成一个香闺一般。

周通正呆呆地看着,身后有人抚住他的肩头,道:“如何,好看么?”

周通听了这声音,身子便一抖,头也不回地说:“你怎的将山寨弄成这般样子?不种菜,倒种花,到处都是香喷喷的,让人的骨头也软了,俺们江湖好汉一向都是刀剑丛中穿行,你却弄了这些东西,莫不是想将猛虎都变作绵羊么?”

苗雪山哈哈笑道:“心肝儿贤弟,亏你想得出来!你当我是要用这种法子怀柔哩!我便是要消了你等的杀性,也不用这样主意,你且瞧瞧从你和李忠起头儿,一直到堡子里最末一个切草喂马的小喽啰,有哪个是懂得赏花的?道不得摧花折柳、焚琴煮鹤、驴嚼牡丹、对牛弹琴,似这等人便是将你们关在花园子里熏上十年,也是不解风情,我又舍得让这些倾国倾城白白寂寞?有句好话让你高兴一下,这些花花草草都是要生利钱的,外面香料铺并市集庙会卖的各处香料香草儿,却不全都是这些东西?算起来利钱也不少!不说别的,单说前院那一带玫瑰花,卖到香料铺里也得几十两银子,正将你那认干爹的钱补了回来,却不好?”

周通怔怔地听着,又转头看漫山遍野的花草,不由得吸了一口气,道:“不想这些东西竟恁地值钱!如此,倒该多种一些才好!这满院子稀奇古怪的草藤子也不知你是在哪里寻来的,我钻山越岭这么多年,野草野花也看够无数,却不曾见这些东西。”

苗雪山笑吟吟地道:“你不过是在一些土冈子间行走,见过什么奇花异卉?这些是我在三山五岳人迹罕至之处挖来的,都是古书上才有的名目,这一种是清葛,那一种是金簦草,这一种是玉蕗藤,红的是紫芸,绿的是青芷,还有石帆、水松、扶留、绿荑、丹椒、蘼芜、风连,这些香草大多只在《离骚》上有名字,世人渐渐已是不知,亏得我修炼日久,多知前代的事,都钩沉搜寻了出来,这些都是珍奇的香草,卖到市面上去可值不少钱!你一向爱积攒家当,却是放着生钱的路子不走,每日只是到处胡混,眼睁睁把金子都放走了,每日只道入不敷出,却不是不懂理家么?如今既遇到了我,少不得给你好好管管这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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