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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雪山登时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如同看猪八戒一般看着李忠,笑眯眯地道:“老二,你想什么呢?河北三绝之一还不够你受用,定要一锅端才好么?你想让河北英雄从此断了根苗不成!见哪里有好人,你都要弄了来,原来也是个贪心不足的!”

李忠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如同从染缸里捞出来的一般,连忙不住地解释:“非是小弟敢如此贪婪,实在是那三绝乃是三个人,小弟一时不知到底是哪一个,因此误判。”

苗雪山笑道:“你的心事我已知了,兄弟尽管放心,到时包你心满意足。”

李忠连忙道谢,苗雪山摆了摆手,摇摇摆摆地便自去了。

李忠见他走了,这才觉得自在了,方才那股尴尬劲儿也正在退去,忽然只听树后有人说:“李大哥,你怎的也干这样的事?”

李忠登时如同坏事被人撞破一般,心间一个震颤,连忙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真正的兄弟小霸王周通。

他这才放松了下来,脸上带笑说道:“三弟,我只道你走了,原来竟藏在这里,好悬吓我一跳。你一向直爽,如今竟也这么神头鬼脑的。”

周通哼了一声,道:“二哥,你莫要和我打岔,你不看看咱们这山寨如今已经被苗雪山祸害成什么样子?都反了阴阳乱了男女了,一个二个每天鸡鸡对鸡鸡,如同比试枪棒一般,两人对在一起各自把棒来尽心使个旗鼓,吐个门户,然后便乒乒乓乓地碰撞,倒是打得热闹!你不说改一改这个风气,倒也跟着凑在一处,我明明记得你从前与我一般,也是总念叨着要娶妻的,怎的如今连汉子也要了?这般摧残和我们一般的江湖好汉!”

李忠听了有些尴尬,支吾了几句,却是前言不搭后语,最后他一咬牙一狠心,索性直说道:“兄弟,今时不同往日,天地改换了,我们也该与时推移,岂不闻适者生存?一味较真做什么!你不听说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我在这里被日夜熏陶着,明明是个喜爱阴阳的性子,到现在也觉得阳阳相碰挺有味儿,倒是撞出火花来,这便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况且有这么一个强神镇在这里,就算原本觉得那事腌臜龌龊,只因有他带头,也仿佛光彩了起来,这世间的风尚可不都是强者领着的?你也莫要怪哥哥了,这周遭都是莺莺燕燕,哼哼唧唧,哥哥也寂寞啊!”

周通被他这一番话直堵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细思量这一番祸事倒是自己引过来的,这样也算是引火烧身,于是他咬着牙跺脚道:“说起来还是小弟的不是,若是我不入赘成亲,也招不来这瘟神,那样我们这一寨子人如今还在快快活活地打家劫舍,自由自在过日子,不受这长官拘管。”

李忠犹豫了一下,说:“兄弟,我说句话不怕你恼,自从有了这大哥哥,我们行动虽不似从前那般自在,但腰杆却也硬了起来,若是从前有大寨欺到我门上,月终结账要钱要粮,我们哪里敢放个屁?你我两个虽有些本领,不是十分高强,两条细丝拧到一起也不成牛筋绳,时常担心被人火并。那江湖上有一等强人不是好汉,见了俺们这山寨险峻,也不说投托入伙,若是那样我们宁可让他当大寨主,他却径要夺过去养他自身的性命,把我们都一刀两断,那时岂不是冤哉枉也?如今有了大哥,便如同镇山虎一般,再不怕有人打上山来,在江湖好汉们跟前也有了面子,这便如给贵官做女婿,虽是在丈人娘子面前做小伏低,但在人前却尊贵,也是件好事!这便是‘世上安得两全法,不亏体面不亏钱’。兄弟,你也想开些吧,人生在世若无十分的本领,只好将就些。”

一篇话把周通说得默然无语。

时日忽忽然又过了两个月左右,这时已到五月,乃是最容易生事的时候,这一天河北大名府一间高大门楼的解库门首忽然一片闹哄,里面厅前正坐着一个气概慷慨的员外,听得外面喧闹,便问当值的:“外边因何这般热闹!”

当值的笑道:“员外,端的好笑!街上一个别处来的算命先生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算一命,谁人舍得?后头一个跟的道童且是生惨濑,一双贼眼凶恶睖睁看人,走又走得没样范,小的们跟定了笑。”

那员外只一转念之间,便将祸事引进家门,从此不得翻身,只见他让人将那算命的先生请进来,不多时便见一个道士带着一个道童进来。

那算卦的道士戴一顶乌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一条杂彩吕公绦,着一双方头青布履,生得眉目清秀,面白须长,他手里拿一副渗金熟铜铃杵,正念唱着:“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

正中坐地员外一听,心中便有触动,暗道可不是么,我虽是饶有家财,却只能在这里坐地收钱,空做个财主罢了,倒把一身本事都埋没了,我须不是个只知吃酒啖饭数钱的,难道真要等到八十岁了才得施展本领,天下扬名?

再看那道童,却是生得十分各别,脸膛黑亮,额头一块红记,上面生着一片黑黄毛,便如同猪皮上没剃净的鬃毛一般,鬓边戗几根蓬松黄发,头上绾两枚浑骨丫髻,穿一领粗布短褐袍,勒一条杂色短须绦,穿一只蹬山透土靴,担一条过头木拐棒,挑着个纸招儿,上写着“讲命谈天,卦金一两。”

这道童虽不是长得绝顶丑怪,若在苍然暮色中见了却也如同夜鬼一般,更兼打扮得稀奇,让这怪道童更加出彩,因此连那员外也自吃了一惊,暗道难怪外面如此喧闹,倒像来了什么西域的狮子一般,果然长得与世人不同。

员外与那道人寒暄两句,互相通了姓名,卢员外又说了自己的生辰八字,那姓张名用别号天口的先生便拿起运算元拍着铁算子,大叫一声“怪哉!”然后便是一串险语,故作奇诡险峻之词,危言耸听至极,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偏偏又故意表现得极有骨气,见人有半点不信,便收拾东西要走,极不是个阿谀谄妄的。

道士越是这样不同凡俗,便越投合了卢员外的性子,让那财主更加信他,最后那卢员外终于在道士的吩咐下,提起笔来在自家白壁上平头自写了一首诗,那先生念一句,他便写一句,倒比提线木偶还灵,只见那首诗是:“卢花滩上有扁舟,俊杰黄昏独自游。义到尽头原是命,反躬逃难必无忧。”

卢员外写罢,那道士见大事已了,哪还肯多留,收拾运算元捷如脱兔地作揖便要走,那卢员外循着礼义还要留饭,便如同武大要金莲拿钱买酒食与王婆回礼一般,自家只当是“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人情,却不知实在是丢了老婆还要帮人家数钱。

那道士飞快地去了,留下卢员外在那里一反常态,接连几天每日傍晚立在厅前,独自个看着天,忽忽不乐;亦有时自语自言,正不知甚么意思,只差拿着手指在空中写“咄咄怪事”。

娘子贾氏看了,不由得忧心,叫过员外跟从人来问话:“员外这几日是怎的了?一时间郁郁寡欢,一时间又自己嘴里咕咕浓浓的,莫不是痰迷了心窍?近来到底有什么事,让他连本性都改了一半?你们整日跟着他在外面,这些事总该知道。”

其中一个伴当便说:“夫人,今日也无别事,只不过前几天来了个算命的先生,员外将他引到后堂小阁儿坐地,让我们都离开了,也不知他们都说的什么,自那先生离开后,员外便魂不守舍的,整天飘飘忽忽,小人也不敢深问。”

贾氏又问了几句,见再问不出什么来,便让那几个人下去了,自己叹道:“‘人若改常,非病即亡’,俊义,我知你素来心高志大,只是你如今保有海阔一个家业,却千万莫要自误。”

那卢俊义把这一腔心事在胸中直酝酿了几天,最后终于憋不住了,这一天便将以李固为头的众主管并浪子燕青都唤了来,在堂前和他们说自己算了命,道是百日内有血光之灾,因此要去泰安州躲避,顺便做些买卖,要李固收拾十辆太平车子,跟自己前去,留燕青在这里看家。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紧接着从李固到燕青再到贾氏轮番相劝,都要卢俊义莫要轻易远离,把那玉麒麟说得火大,最后实在不耐烦多说,竟使了蛮横,喝道:“我既主意定了,你都不得多言多语。若是那一个再阻我的,教他知我拳头的滋味!”

他这几句话便如同一个铁锤砸下去一般,将众人都砸得扁了,一个个消没了声气,全都面面相觑,娘子自漾漾地走进里面去了。

当下李固也讲不得自己脚气病发作,只得忍气吞声自去安排行李车辆。

第二天早五更,卢俊义起来沐浴更衣,早膳后到后堂里辞别了祖先香火,提了棍棒便出了城。他却不知自己这一去便再无回还之日,从此告别了祖宗香烟,失身在山寨里。若是他祖先有灵,此时定要慨叹“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了!

第二十二章

卢俊义督着那十辆车子,几十匹头口一路前行,但见途中山明水秀,路阔坡平,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慨,暗道:“我若是如同妇人一般终身困在家里,哪里见这般景致!这才是清平世界,朗朗干坤,若是这世上到处都如同这里一般,半点都不见那些魑魅魍魉才好!”

路上走了十几日,这一天午间用饭时,便看到两个男人监押着一个面上刺字之人往路上去,卢俊义看那人脸上左边刺了一个“囚”字,右边刺了一个“奴”字,却不是寻常官府刺的“迭配某某州”字样,煞是稀奇古怪,倒像是被人用了私刑一般。

那人一边被押着往外走,一边还悲愤地叫道:“我不是私逃,乃是主人差遣我来,我这里有路条!”

那两个临时公差笑着说:“俺们都是睁眼的瞎子,不认字,谁知道你那字条上写的什么?你若是从哪里偷来拣来这么一张纸,拿来哄我们,我们放你走了岂不是要自己倒霉?这样弥天的干系却是担不得!如今你少要闲言语,便是上面差遣你下来,如今你事情办完了,我们送你回去也不误了你的事。纵然我们不防送,难道你竟不回去了不成?”

那奴隶可怜地说:“让我且在下面再逛逛!”

两个强壮的汉子将他推推搡搡往前赶,笑道:“莫逛了,小心逛出事来,还是早早归家的好。”

卢俊义看了心中寻思:“我在大名府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却不曾这样张狂,只怕便是梁中书家里也没个给人随便刺字的,总要经过官府才好,这方乡土却是什么规矩?竟把家中一个下人弄得如同囚犯一般,此时去商周时候已远,哪家的伴当还这么不得自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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