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眉目婉转,深情地望着这个自己一向仰慕崇敬之人,主人虽然只比自己大八岁,但自己自幼是他抚养长大,又教成一身本事,便既把他当主人,又将他看做父亲一般,从心底里敬爱。
主人在自己身上花了许多心血,燕青岂有不知?那些吹拉弹唱、诗词书画却不仅仅是心思聪颖就学得的,都是要砸下许多银子去,还要花费大把时间,主人便如同教养子侄一般将自己这般养育,自己便是被他这样打磨出来的一个玉人,只是如今主人深陷泥潭,对头又厉害,自己除了如此,再也无法留在主人身边为他消灾解祸,纵是主人怨怪,也顾不得了。
于是燕青抚摸着卢俊义的脸,柔声道:“主人,你莫要怪小乙,小乙一身一魂皆属主人,万事都是为着主人打算,如今也只好求主人忍辱负重,暂且忍耐。小乙虽是这般服侍了主人,心中实无半分轻慢,主人便是小乙的神佛菩萨一般,小乙只当是侍奉佛祖,主人莫要烦恼了。”
然后便垂下头去,深深地吻住了卢俊义。
卢俊义下体还嵌着燕青的玉柱,嘴上又被这风流浪子柔软灼热的唇封住,虽然仍是屈辱,但燕青如此尊重崇奉,终究让他觉得好受了一些,没有那么难耐了,此时燕青温柔火热的气息进入口中,让他这些天来一直凄凉的心境竟然也暖了起来。燕青毕竟是他视同亲人一般的人,又如此爱敬自己,此时难免让卢俊义软化了心肠。
第二十七章
房间里,苗雪山正在帮周通试穿新衣,乃是一件翠蓝遍地金四季团花的袍子,腰间一条四指宽蒙金奇南香带,足蹬一双红色麂皮靴,头上戴着一顶妆花幞头,浑身上下当真花团锦簇,一派喜气洋洋。
苗雪山帮着他穿戴完了,站得稍远一些打量了一下,不由得点头道:“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一打扮,果然有个浪子模样,比那燕青也不差几分。你就如此打扮着去参加婚宴,倒把祝彪都比下去了。”
周通没好气儿地看了他一眼,脱下衣服,道:“你又提燕青做什么,还嫌卢员外不够苦么?一个丈夫不够,还要再给他派一个,我听他说,那燕青是他打小儿养大,如同兄弟子侄一般,这却不是乱了伦常?也亏那燕青,他对着自己这样一个恩公,倒也真下得手去,果然干了!还有二哥哥,他原本是一个人独享,如今有人和他分食,我看他也不是很情愿。”
苗雪山笑着说:“这倒不是燕青心狠,他若不如此,我怎能放心让他留在山上?你却不知燕青,那人表面是个浪子,仿佛只会些风流勾当,似乎是个只爱在脂粉堆中厮混的人,连他家员外都看错了他,其实却机巧心灵,多见广识,了身达命,都强似那些比他高位有名之人,那燕青才是个人中之凤,他家员外和他一比,简直就是个秃尾巴老鹳,还要硬装老鹰。
原本那卢俊义是再无机缘落到我山寨里的,他有财有势,又有个机智灵巧的左膀右臂,只因他自己搭错了弦刚愎自用,半句不听人劝,是以明明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军师,他也要栽到陷坑里来,便如同项羽不用范增一样,自己往火坑里跳,可见人要是自己想寻死,神仙都没有办法。只可惜了燕青如此聪明剔透,乃是个绝妙的人,到哪里不能过好日子?如今只为了一番忠心却只能自污,好守着他那不懂事的主人,也不知卢俊义能否明白他这一番苦心,只怕还在怪他哩!
那卢俊义便是个一头水的唐僧,大徒弟劝他什么他都不听,每回都被妖怪捉了去,只等着猴王来救。这卢俊义也是一般,但凡燕青劝他的话,他都偏偏要反着做,仿佛和燕青是天生的对头一般,而且还每一回都要倒霉,有主如此,那燕青也是大不幸,这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卢俊义这一回还是好的,落到我们堡子里,若是真的去造反,纵然今后招安,他是个锋头最盛的,宋江第一,他是第二,虽是傀儡,也是二哥,逆贼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朝廷怎放得他过?百战之后死了那么多人,眼见的是要卸磨杀驴,他还不肯听燕青的话,只当自己已经重新做人了,还想更进一步,再谋远大前程,好不天真可爱!纵是燕青悄悄地暗中保着他,也架不住朝堂上厚黑手段太高,神鬼莫测地便将他对付了,让燕青连施救都来不及,也是白花了一番心思。这便是‘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燕青对卢俊义如此情深,那时也只落得痛哭了。
至于你二哥,他修行不够,哪能一个人独占玉麒麟?虽是他心爱,本领不到也是枉然。有了燕青这一档子事,卢俊义就再也没脸离开我桃花山了,他若是离了这里,燕青一路追随,他二人又怎生相处?李固如今已是不顾他了,贾氏娘子也弃了他,若是他与燕小乙之间再有了难为情之事,不忍相见,最后只能落得孤家寡人。他打小儿生于富贵之家,长有豪杰之誉,若是弄到那等有家归不得的处境,那般凄凉贫贱的日子他又怎么过得?苦也要苦死了他,说不得只能在我们这里栖身,你二哥哥倒也得了个长久,反正燕青百般敬重他家主人,若非是逼着他,等闲不肯上的。“这一大篇话只把周通听了个眼睛发直,苗雪山的话音停了好一会儿,他才捏着鼻子说:“苗雪山,你这样也不怕伤天害理!”
过了两天,周通便和苗雪山启程往祝家庄贺喜,留下李忠看家。卢俊义本来见走了这么一尊大神,以为自己能有机会溜走,哪知却被几十斤的大锁链又锁了起来,门前十几个喽啰看守,燕青也不得见面。更兼无论白天晚夕,李忠兴致来了便要摧折他,沉重的锁链让他躺倒在床上便难以动弹,只能张着腿儿任凭李忠的阳物进出自己的下体,倒比苗雪山在的日子更加辛苦难捱了。
卢俊义不由得捧着锁链叫苦道:“刚刚走了一个巡海夜叉,却又添了一个镇山太岁,越性连与小乙相见的工夫都没有了!”
此时已是八月末天气,虽是天气晴明,却少不得满眼黄杨衰草,野烟凄凄,一派深秋萧条景象。
周通骑在马上,旁边便是苗雪山,两马并辔走着,一路看看景致,虽说是秋景冷落,但能够离了桃花山,到外面看看这广阔世界,倒是也让人心胸舒展。
正在这时,忽然远远地有个人挑着一付担桶,上盖着桶盖,手里拿着一个旋子,唱着便走了过来,周通听他唱的是:“九里山前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顺风吹起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苗雪山拍了一下巴掌,赞道:“好个卖酒人,不唱酒歌,倒唱起咏史诗来,听他这歌,无论怎样的英雄也终归冰消瓦解,流水落花,倒真让人想喝几碗酒哩!不想他一个山野之间卖酒之人,也有这样的兴亡慨叹,倒好像深山之中的隐士一般,这便是‘万人如海一人藏’,知谁有什么心事哩!”
周通见那汉子摇摇晃晃挑着酒桶一边唱一边走,怡然自得,虽是布衣草鞋,倒甚是快活,忽然想到自己若是当初不作山大王,在此乡间卖酒,虽不能享什么富贵,但却也逍遥一生,哪像现在虽然穿绫着锦,每日吃的不是鸡鸭就是牛羊,却整日被人拘管,没有个自在时候。
又想到这人唱的乃是楚霸王乌江自刎,自己这小霸王的绰号被苗雪山取笑了十几回也不止,可叹项羽还有个虞姬相陪,自己本来也想守着个美貌佳人,可是哪知新婚之夜洞房里却换了人,将刘小姐换了这么一个道士。虽然苗雪山长得神道一般,自己这些日子但凡出门,时常留心,见了那些女子,还真没有哪个能及得上他,但这个虞姬却是长了个天下女人没有的凶恶东西,每到夜里便把自己吓得不得了。
都说一丈青厉害,可是再厉害的女人也不能强暴老公,如今周通若论本心,他宁可娶一个母夜叉,也不肯把一个带枪的人放进自己房里来,哪怕那人再美也不成!若有朝一日能离了苗雪山,周通打定主意,自己房里都要丫鬟伺候,连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不让他进房来,小厮虽然气力不足,可是也有凶器啊!周通如今已经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看什么都怕!
他们在路上一连行了几日,这一天到了祝家庄,只见祝家庄已经是悬灯挂彩,门前来来往往许多庄客伴当,手里提着的都是酒坛鸡鹅,热闹非凡。
苗雪山与周通因是远路,便提早来了一日,当晚在祝家庄住了,到了第二天乃是正日,便看到祝彪一身大红衣服,坐在一匹雪白马上,前面二十几个人开路,后面四五个人骑着马,又有三五对青白哨马,把祝彪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在后面便是许多聘礼,浩浩荡荡直奔扈家庄。
苗雪山周通等众宾客在门口看了,又回到厅中吃茶听歌,过了一个多时辰,只听得外面人喊马嘶,人们纷纷道:“新娘子来了!却是与新郎官儿并马回来的,好个英雄的三娘,却不坐轿子,骑着马便来了,穿得也是火红的戎装,也不蒙盖头,只差提着她那两口日月双刀,这两口儿是要演一场比武招亲么?”
周通早就听说一丈青英勇了得,只是未曾见面,上一回他与苗雪山来这里与三庄联盟时,一丈青恰好有事外出,不曾见得,如今听人说成是这样,登时满心好奇,伸着脖子往厅外只是看。苗雪山正坐在他旁边,看他如同包被人提住脖子的麻鸭,怎不知他的心事?此时也不去说他,自顾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他直乐。
不多时便见到扈三娘一身鲜红衣服,同着祝彪大步走了进来,那一丈青果然身材甚高,竟然接近七尺,站在祝彪身边也不显得矮,两个竟是一般齐的身量,再看那一丈青长眉杏眼,面皮粉白,一张秋月般的脸既大方又秀美,此时也是嘴角含笑,面色如同春风一般,换了普通女子,这种场合早已经羞怯难当,显然是个豁达爽朗之人,不比寻常局促在深闺窄房中的女儿那副小家子相,凡事千回百折地思量辗转,把心血都熬干了。
周通只觉得这扈三娘虽不似那些大小姐一般娇媚婉转,但这副英豪阔大的宽宏样子倒更合自己胃口,况且家世好,武功好,模样又好,竟然是个十全十美的人,一时间让他连刘小姐也看得淡了,只觉得男人若是与这样一个女子成亲,才是一件大好事,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女儿都是小肚鸡肠,一点事情便放在心里掰开揉碎地思想,把一件芝麻绿豆小事能扯成天一般的大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把人烦得不得了。这样的女子只是偶尔调情还好,若是成天哄着这么一个人,自己可真要闷死了!
苗雪山在旁边看着,抿嘴一笑,悄悄在他耳边说:“你瞧那一丈青,身量好像比你还高一点点!看她走路那个嗖嗖生风的样子,也不是缠的小脚,定是一双男人一样的大脚板。”
周通叹道:“是啊!大脚倒是好说,走路方便,正可结伴游山玩水,只是个子恁高,站在人家身边显得人家都有些矮了,莫非俺要做一双高底靴子么?啊呸呸呸,她又不是我的娘子,我烦恼什么?苗雪山你个不怀好意的,拿着鲜鱼在这里逗猫,看人家窝火,你好开心么?”
苗雪山呵呵低笑,一双眼睛满是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堂上夫妻二人这时拜过天地,扈三娘就到后房去了,新郎祝彪便过来给众宾客敬酒,敬到苗雪山这一桌的时候,周通看着红光满面的祝家三公子,心中忽然满不是个滋味,看看人家成的这亲,娶的是那么一个清俊明朗的妻子,最关键的和他成亲的乃是一个女子,洞房花烛的时候不怕被爆了菊花,再回想自己当初娶亲的时候,周通只觉得不堪回首,当下那喜酒都是顺着脖子后面滑下去的。
祝彪转过去又敬下一桌,周通坐在那里心思复杂地喝着酒,这时苗雪山还不肯放过他,凑过头来低声又和他说:“你看祝彪那袍子,还不如你的花哨,你的这件袍子若不是翠蓝色的,换成了大红色,今儿活脱脱你就是新郎官儿了!”
周通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喝酒。
苗雪山在一旁直乐,不过却也是心疼他,见他低着头只喝酒,便伸筷子夹了一块鱼肉给他,道:“莫要只顾喝酒,倒该多吃些菜才好。要说这祝家庄也是舍得花本钱,你看这席面上都是大鱼大肉,油水充足,倒是正合江湖好汉的胃口!这便是所谓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周通听他嘲讽的多了,如今一听到“好汉”这两个字就觉得不舒服,当下便皱眉道:“你能不能不提‘好汉’什么的?”
苗雪山咯咯一乐,道:“好了,是我说错了,你莫要计较。似你这般正值壮年生龙活虎的汉子,怎能少得了肉食?来,再吃一块烧羊肉!”
当天直闹了一天,晚上远路的客人也没有走,就留在祝家庄过夜,苗雪山和周通就睡在昨夜的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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