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少爷您没事吧?!是哪个小兔崽子敢偷袭我们家少爷!还不快滚出来给我们家少爷磕头谢罪!”
顾清寒和段紫漪双双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被簇拥在一堆仆从中间,头戴紫金冠、足蹬白羽靴,虽是朗眉星目一表人才,倒让人一眼就瞧出了纨绔子弟的架势,偏偏脑袋上顶着那枚啃剩的苹果核,两相对比倍显滑稽可笑。顾清寒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拱手道:“这位兄台,那苹果核是我扔的,实在是对不住了。不过兄台你的运气也忒差了点……”
仆从们手忙脚乱地帮男子把头上的果核摘下来扔掉,那纨绔大少还没说话,便有当先一人指着顾清寒的鼻子叫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楚爷这个发型,那是今早从倚翠楼走的时候,兰儿姑娘亲自替我们楚爷梳的!现在被你这乱七八糟的破玩意破坏了美感,更破坏了我们楚爷的兴致,你拿什么赔我们楚爷?!”
“给你三分颜色,便想开染坊么?”段紫漪摆弄着缰绳,突然一笑,虽有面纱遮挡也叫人感觉得到他眼中的肃杀之气,“却不知你们的这位大少爷,到底是哪一家的公子?”
那下人正要嚷嚷,便被那纨绔少爷拦了下来,“在下楚黎归,徐州首富楚夏正是家父。”他略微点了点头,神态倨傲张扬但并不十分惹人厌恶,“这位公子声线如此动听,想必容貌也是极美的,为何要用白纱遮挡不肯示人呢?”
知道紫漪素来最忌讳别人谈论他的容貌,顾清寒看这自称楚黎归的大少爷的眼神里不禁添了几分同情,正窃笑呢就见身旁的段紫漪手上已然多了一把玉骨金边的折扇。不明就里的人只当他要拿扇子扇风装风雅,却不知这把看似平平无奇的扇子其实内藏玄机,扇骨之中暗藏锋利无比的尖利刀刃,一旦触发必然见血方休,收回时又能不沾半点血迹,故而江湖人称之为冰刃扇,乃是当年霞影仙子顾怜晚的成名兵器。见紫漪连自己的兵器都拿出来了,顾清寒微微咂舌,心说方才紫漪因为殷然的事情心里本来就有些不痛快,现在估计都要发泄在这姓楚的小子身上了。他撇了撇嘴,好心冲楚黎归喊道:“哎我说这位楚公子啊,我劝你还是赶紧带着下人走吧……”走晚了一步,这小命可就要交代了……
谁知那没有眼力见儿的楚黎归还惦记着紫漪的长相,一个劲儿的盯着段紫漪的面纱发呆,就差没扑过去自己动手掀开白纱了,“我说这位公子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就让在下一睹芳容嘛……”
啧啧,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词,这位楚少爷肯定没上过私塾,就算听教书先生上过课肯定也没用心学……抱臂旁观等着看好戏的顾清寒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自顾自地坏笑着,而那几个围在楚黎归身边的下人们更是跟着添乱,七嘴八舌地叫嚷着让段紫漪赶紧摘掉斗笠,众人一时闹哄哄地乱作一团。
眼看段紫漪一握扇柄想要动手,千钧一发之际却从马车中传出几声低声的咳嗽。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过去,只见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慢慢挑起马车的帘子,车中人声音微有些沙哑的说道:“都给我闭嘴!”
教这人一喝,楚黎归带的下人们平时被主子训斥惯了,倒是奴性大发立刻乖乖闭嘴安静了下来。楚黎归不禁觉得好笑,顺着那撩开帘子的手望过去,竟是不由自主地愣在了当场。自视此生阅美无数的楚黎归,见了这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少年,也不由赞叹:这样绝美的长相,配上这少年那淡漠疏离的气度,倒像是天界的仙人一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那一双透着酒红色光彩的眼眸,随随便便地往我身上瞧上那么一眼,就教人觉得为他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一个先回过神来的仆人,见自家主子不言不语,还道是他们这般不济事的表现惹得少爷不开心,连忙梗着脖子叫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命令我们家楚爷!哎呦……”那奴才正说得唾沫横飞,突然后脑勺挨了一巴掌,一抬头对上楚黎归恶狠狠地眼神,赶紧自觉地把嘴巴闭了起来。
“在下楚黎归,方才我这不争气的家仆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喋喋不休地凑到那青衣少年的身边,楚黎归又是作揖又是拱手,态度好得不得了地说道:“还没请教公子的大名,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哎,我说这位楚少爷啊,我们去哪,跟你有什么关系?”顾清寒说着和段紫漪翻身下马,一个挡在楚黎归面前,一个自然而然地护在了凤殷然的身边。“这歉我也道了,你废话也啰嗦过了。这大路朝天,我们还是各走一边,但愿咱们莫再碰上才好呢。”
一众仆从眼看自家少爷被人奚落,不禁愤愤不平想要说话,却碍于楚黎归的面子不敢出声。虽被顾清寒隔开了视线,楚黎归还是好脾气地笑着道:“惊扰了美人的确是在下的不是。不过,我瞧这位美人气色不佳,定是身体不适。你们这样急行赶路实在不妥,不如就让小弟我做东,请三位到前面镇子上稍作休息可好?”
瞧他呆头呆脑地样子,凤殷然倒是懒得与他计较。方才他在车中听这楚黎归说自己的父亲叫做楚夏,根据他之前看过的北疆各个大户的资料,想必他所说的楚家,指的正是经营丝绸生意的徐州首富。“此事就不劳楚公子费心了。”凤殷然淡淡一笑,懒洋洋地靠在紫漪肩头说道:“天色不早,我们还是不耽误公子的行程了。”他也不管是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便十分暧昧的在紫漪面纱间扒开一道缝隙把头伸了进去,小声道:“紫漪,乖啦,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啦,不生气了好不好?”
紫漪眼波一转,故意板着脸道:“你老老实实吃药,我就不生气了。”
听了这话,凤殷然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点了点头正要乖乖随段紫漪回到马车上喝药,身后只听楚黎归不死心地追问道:“哎,美人儿,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因为答应了紫漪乖乖吃药,本就心里老大不愿意的凤殷然对楚黎归这个惹恼“罪魁祸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我叫什么,与你何干?”
“人家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公子这样如仙人般的人间绝色,在下这样爱美成痴的凡人当然希望有幸结交一下了。”楚黎归这一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瞧他看着凤殷然那呆头呆脑地模样,没准还真是个脑子不太灵光的呆子。
一手撩开帘子刚要进去,凤殷然受了楚黎归的夸赞不但没高兴,反而脸色更加阴郁,回头对他冷冷道:“一个人的容貌美丑,那是父母的恩德,跟他自己又没什么关系,又有什么值得骄傲自喜的?”
教他这话一噎,楚黎归当下无言以对,从前他这个富家才俊,随口夸人一句,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哪有一个不是欢欣愉悦立马投怀送抱的?何时有人像这个青衣少年这样冷言冷语、怒目相向的!眼睁睁看着这三人扬长而去,楚黎归愣怔半天,突然一跺脚对身旁面面相觑的下人们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追上去!一会儿要是跟不上青衣美人,你们以后就都滚去马场晒草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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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圣教在荣韶国分坛总部设在晋阳王府的地下,经过多年来的不断修缮完备,除却平日办公住宿的楼阁房屋之外,也设置了许多别致的亭台景观。虽无日照阳光和花草点缀,但各处用宝石水晶装饰的建筑沐浴在穹顶上镶嵌的无数夜明珠的珠光下,俨然一座如梦似幻的地下城池。
一株用白玉雕刻而成的玉兰花前,装扮成晋阳王模样的圣教弟子天字廿三朝那躺在花树下软榻上的彩衣男子毕恭毕敬地说道:“灵晔大人,今次春试恩科,中举的学子之中有三分之二是我们安排的人手,现在已经全部安排进了国子监之中。经过圣教多年的努力,如今咱们的教众不但遍布沧爵、荣韶两国,就连其他几个大陆上的国家也都有圣教的分坛。现在七陆八海各处都在风传帝星降世的事情,天下思变,正是教主起事逐鹿八荒的大好时机啊。”
悠悠打了个哈欠,灵晔伸出一根手指拨弄着一朵离他很近的白玉兰花的花瓣,懒懒说道:“帝星降世的消息,本来就是我让他们放出去的,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成熟,我自然比你清楚。”他活动了一下脖颈和肩膀,眼睛一闭似乎就要沉沉睡去,“你安心当好你的晋阳王,其他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是,灵晔大人,小的明白。只不过,”天字廿三想了片刻,终是支支吾吾地说道:“这几年来,教主命我韬光养晦,对凤家和胤帝的暗中监视不闻不问,处处示弱于人前……凤家那位小侯爷多年来几番闹腾,我原先安插在朝堂之上的党羽被他暗中打压了许多,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妖法,竟让我的人不知不觉透露了许多内情,虽然不至于危及圣教,但也使咱们的行动受到诸多牵制。偏偏教主早有禁令,圣教之中谁也不得动小侯爷分毫……灵晔大人您虽然神机妙算,却也奈何不了教主一心要辅助太子登基,甘愿继任下一届的国师啊……”
“放肆!”灵晔豁然睁开眼睛,弹指间一树玉兰全都被他的气劲震碎,稀里哗啦落了一地。“教主的事情也是轮得到你来妄加评论的么?!看来几年王爷当下来,天字廿三你,已经把圣教的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了!”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天字廿三慌忙跪倒在地,也顾不得正好跪在了满地的玉屑上面,“属下只是一心为圣教着想,为了圣教主着想,绝对没有半点对圣教主不敬的念头!”在圣教之中,谁不知道宁可被教主处罚,也莫要惹灵晔大人生气。这位灵晔大人自幼跟随在教主身边,更是一手掌管刑堂和人事调配,而且为人喜怒无常、难以捉摸,若是触怒了这位灵晔大人,还不如一死来的干脆。“属下一时失言,望灵晔大人恕罪!”
天字廿三战战兢兢地说完,只觉眼前一花,灵晔那五彩斑斓的衣摆已经从他面前掠了过去。“天字廿三,你也是教中老人了,教众失言多嘴该怎么处置你不会不知道吧。”灵晔整了整衣袂,如斯招摇俗气的一件彩衣穿在他的身上,却分外相得益彰地俊逸潇洒,“教主不在这段时日,我也懒得与你们置气,你就自己去刑堂领罚吧。”
他说着也不理身后一个劲磕头谢恩的天字廿三抬腿便走,谁料才出了小院,就被一人拦了下来。
“灵晔大人,”挡在灵晔面前的女子微微颔首行礼,一张俏脸兼有野性的妖冶和少女的纯洁,配上那楚楚可怜的无辜模样和弱若无骨的纤细腰身教人恨不得立刻将她拥入怀中好好疼惜一番。“蝶笙有几句话想对大人说,不知可否耽误大人片刻功夫。”
看清来人是她,灵晔颇感头疼地蹙了蹙眉,十分无可奈何地四下看了看,知道这女人肯定是有备而来,只怕周围的下人也已经提前让她驱散干净了,便认命地点了点头,随便挑了一个柱子懒洋洋地倚在上头,有气无力地说道:“甭客套了!蝶笙姑娘有话就直说吧。”
似乎早就习惯了灵晔这副爱答不理的傲慢样子,蝶笙也不恼怒,依旧笑吟吟地说道:“灵晔大人是个爽快人,更是个聪明人。那蝶笙也就不妨开门见山。”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扫灵晔之前待过的院子,抬眼望着灵晔道:“灵晔大人的刑堂里自然有千般万般手段,叫教众们乖乖闭嘴听话。可是,大人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只因为一个凤小侯爷便让教主消磨了全部的雄心壮志,大人甘心么?或者,”她娇笑着贴近灵晔身前,呵气如兰,“大人还有什么手段能够令教主回心转意不成?何不早点使出来,也好叫蝶笙开开眼界……”
听了她这满是讥讽的话,灵晔不怒反笑,抬手勾住蝶笙的下巴,一脸玩味地说道:“我一心助他登上帝位,是尽自己的本分,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心愿。那么你呢?”灵晔说着审视地上下打量着妆容艳丽却不掩处子特有清纯的蝶笙,“难道,你是为了他的皇后之位么?”
侧头挣开灵晔的手指,蝶笙一手撑在灵晔胸口,一手从他领口慢慢下滑到腰间,仿佛顷刻间便要扯去他的腰带。“皇后?呵,说到底,我只不过是个卑微的侍女,哪有资格奢望有朝一日能与教主比肩而立?……何况教主眼里的……”轻轻推了推灵晔借力站直身子同灵晔拉开一步的距离,蝶笙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本就没乱过的衣带,语气怨毒:“灵晔大人,至始至终,蝶笙都知道自己无论容貌还是才情,哪里都比不上您和凤小侯爷万万分之一,自然也及不上您二位在教主心目中的地位……可是,您也莫要忘了,在教主的心里,最重要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却绝对不会是你我!”深吸了口气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蝶笙微微一笑,又变回那个风情万种的妩媚少女。“大人也瞧见了,凤小侯爷前脚刚出了帝都,教主立刻无心政务马上跟了过去,什么天下、什么权位,统统抵不过一个凤殷然!这样的教主,还如何能纵横天下一统八荒?!”
“你说了这么多,”如同看戏般逍遥的灵晔歪头望着面前这个既可怜又可笑的女人,面无表情地接口道:“无非是想和我联手,除去凤殷然罢了。”他靠着柱子,意兴阑珊地打了个长长地哈欠。“不过,你就不怕我现在帮你除去凤殷然,然后将这个罪名完全推给你,直接借临渊的手,把你也除掉么?”
蝶笙一愣,只觉灵晔眼中的杀意虽是一闪即逝,却分外真实冷酷,似乎自己在他眼里,本来就是毫无威胁的尸体。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待蝶笙回话,灵晔已展颜一笑,和蔼说道:“蝶笙姑娘莫怕,因为,你对我构不成一星半点儿的威胁,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浪费在你身上……”看着蝶笙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灵晔笑得格外开心惬意,“笨女人,你以为教主喜欢的凤殷然,没点真本事,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么?何况,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咱们的好教主方临渊失控的人,就是凤小侯爷凤殷然。”这些话好像已经在他脑海中重复了太多遍,熟悉得几乎要烂在他的心中,一次又一次催促他狠下心肠去做点什么。他叹了口气,满脸的笑意却语带寂寥地呢喃道:“而这个世上,唯一能杀死凤殷然的人,也只能是,方、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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