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又开始哭泣,凤殷然不由更为头疼,好不容易攒了点力气,扯了扯夏以秋的衣袖问道:“我昏过去多久了?”
“大概两盏茶的时间。”咬牙憋回眼中的泪水,夏以秋吸了吸鼻子,在凤殷然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身子来。因为全身功力散尽伤了经脉,凤殷然此时只觉全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倒像是被人打断了所有筋骨一样难熬。夏以秋努力用肩膀撑着他的身子,细心的替他拢了拢散开的长发,在这危急关头倒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那个绿眼睛的怪人让他们把你抬到这里,然后又拿走了你的发簪。”大概是见夏以秋不会武功,便没有为难她,只把他们关在一起。见凤殷然故作无事的硬撑着,夏以秋心里十分难受,面上却强作平静的说道:“我特意留神看了,从刚刚那个仓库到这里只有几步路,外面锁了门,又有人把守着。你一直迷迷糊糊地,我也没敢在门缝里多看。”
凤殷然点了点头,脑中不断思量着对策,嘴上却实在没力气回话,只听着夏以秋道:“以前有父王和临渊哥哥护着,我总能夸口说自己如何如何勇敢,现在才觉得怕得厉害。”她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回头朝凤殷然粲然一笑道:“还好有你在,我心里安稳多了。”
对上凤殷然有些诧异惊疑的目光,夏以秋不由有些脸红,却还是继续说道:“其实,临渊哥哥常常在书信里提起你。说起来,我也算认识你很久了呢。”夏以秋说着微微低头,虽是她扶着凤殷然,看起来倒像是她将头枕在凤殷然肩上一样。“临渊哥哥很少如此看重一个人,每次来信都要说起和你相处的趣事,详尽异常,若不是我认得他的印鉴,倒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学了他的笔迹,才会变得如此啰嗦。”
在夏以秋娇俏的笑声里,凤殷然也不禁有些赧颜,本就因高烧而红扑扑的脸颊瞧着像要滴出血来,衬得他的眉眼平添几分妖艳。夏以秋一时看得入迷,努力克制了许久,才压下胸腔里那股想要凑上去亲近凤殷然的冲动。她方才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却没敢出口。那时候方临渊素来娇惯她,和夏以秋的父王康王爷一起几乎将她宠上了天,又被她缠得没有法子,只得按她的要求每隔两个月就要给她写一封信供她解闷。信中的荣韶国风俗景物,夏以秋全当游记来看,只是没想到看着看着,她慢慢的竟对方临渊笔下的那个凤家小侯爷上心起来。
也许是因为正巧赶上了夏以秋少女情怀、情窦初开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方临渊情之所至不禁分外夸耀,等到夏以秋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时,她才发现,自己对传闻中的沧爵国望舒侯,已然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不过,这种感情太过微妙,似乎尚未如男女之情般浓烈,却也不仅仅是朋友兄妹般坦荡。夏以秋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暂时将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藏在心底,表面上依旧还是原先那个纯真烂漫的小郡主,心中却已明白了相思能比黄连苦。直到除夕宫宴上,亲眼见了凤殷然本人,望着那皑皑白雪中,一身青衣却比梅花还要舒朗清艳的凤小侯爷,夏以秋尘封在心底的感情,终于按捺不住地喷涌而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想要亲近凤殷然的念头。
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夏以秋虽然天真善良、不擅心计,可是却也不是个傻瓜,临渊哥哥和凤侯爷对望的眼神里藏着什么样的情深缱绻,她一眼就已经看得分明。她间接认识了凤殷然多年,偷偷想念了多年,却忘了在凤殷然的眼里,她夏以秋,不过是形同路人……
抑制住心中的酸涩,夏以秋一面搜肠刮肚的寻了些小时候同方临渊的事情讲给凤殷然听,一面担心他精神不济再次陷入昏迷,讲到兴起时眉飞色舞,似乎已经忘了二人还身处险境,只不过眼底还藏着挥之不去的担忧和爱上。
夏以秋强颜欢笑逗他宽心的小心思,凤殷然又怎会不懂,便也配合得作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心里却有些把夏以秋当了如芊芊一样的妹妹来看待。他见夏以秋之前哭得妆也花了,随手抹眼泪的时候又蹭了一脸的泥灰,就费力抬手替她擦了擦,却忘了自己手上全是血污,愣了愣才低声笑道:“好端端一个美人,倒像只小花猫。”
他的手指冰凉,带着克制不住的无力颤抖。夏以秋心口一窒,眼圈忍不住又红了,只好自己胡乱拿袖子擦脸,遮掩的笑道:“我要是小花猫,你就是大花猫!”
“好一对郎情妾意,本王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啊。”
突然听到有人推门说话,凤殷然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武功全废,再也没有以前的耳力。不由自主地挺身将夏以秋挡在身后,凤殷然一边对她使了个颜色让她不要出声说话,一边转头对施施然走进房间里的四王爷方景晖冷声笑道:“四王爷既然知道打扰,何必还要自找没趣?”
方景晖听了,不怒反笑,“看来望舒侯见到本王,一点都没觉得惊讶。想必是已经猜到,是本王派人劫持了以秋郡主,好诱你前来。”
凤殷然没接话,只拍了拍夏以秋,让她不用担心。麟非方才分明对他起了杀心,最后却忍着不曾动手,还拿走了他的发簪,分明就是想借他之名,设计了陷阱等着临渊自投罗网。好在方临渊不在城中,他估摸着这会功夫,就算再快,临渊也不过刚刚得知他和夏以秋被劫,他必须赶在临渊涉险前快点自救。“你如今虽然离扳倒二王爷只差一步,但是四王爷不会真的以为,杀了临渊,你就能高枕无忧的坐上龙椅了吧?”凤殷然一边和方景晖说话,一边握住夏以秋的手,引导她去寻他腕上装指刀的机关,好在有夏以秋宽大的锦袖挡着,方景晖也看不出什么来。“除却生母地位不够高的八王爷,德妃所生的十一皇子听说更得太后的欢心。四王爷为何能笃定昭帝不能再撑个十年八年,把皇位交给十一皇子呢?”
“本王自然已经有了万全的计策,不劳侯爷操心了。”方景晖难得笑得温和,望着凤殷然,他的心上就好像烧起一团邪火,可惜魔尊特别交待过,还不到了结凤殷然的时候。想起方临渊此刻正赶来送死,方景晖不由阴沉笑道:“本王一直不明白,我那眼高于顶的七弟,怎么就对你一个男人动了心呢?”
他说着有些犹豫,既想一走了之,又想要折磨凤殷然,正踌躇间,忽闻凤殷然轻轻一笑,声若珠玉琳琅。方景晖心里一动,忍不住抬眼看去,却见凤殷然一双凤眸红光潋滟、分外惑人。耳边只听得他笑着说道:“方景晖,你何不亲自过来,一探究竟?”
第七十三章2
凤殷然这一句话听进耳中,方景晖没来由的一愣,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脑海之中只剩下那一双泛着盈盈酒红光芒的眼眸,邀约他共赴人生极乐。不过弹指之间,方景晖却似看见了自己坐上皇位,一统河山、荣耀百世,权势财富、绝色美人全都揽入怀中,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可是夙愿得偿的欣喜还未散尽,方景晖突然心中一紧,再回过神来时,自己竟已经落入凤殷然的手中,被他拿指刀抵住了咽喉。
“你的武功分明已经废了,怎么会……”凤殷然被魔尊麟非要挟着自废武功时,方景晖就躲在暗处亲眼看着,这才对形同废人一般的凤殷然毫无防备,没想到一时疏忽竟然着了他的道!“本王真是低估了你……”
手指抑制不住地想要颤抖,凤殷然忍了又忍,身上早就疼的麻木。“夏以秋,快找东西来绑住他的双手!”惑心术因是来源于术法,依托于施术者的精神力,所以才没有跟着武功一起废掉。可是以凤殷然现在的状态,使用起来还是太过耗神。眼前阵阵发黑,凤殷然晃了晃头,只觉得近在咫尺的方景晖也变成了一团模糊的景象,手一抖,锋利的指刀便在方景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来。他咬牙硬撑着,却听见方景晖笑得畅快,已然看出了他的力不从心。
“本王虽然惜命,但是只要出了这个门,随便一支暗箭都能在你杀了本王之前,先送你们去阴曹地府!”双手被夏以秋用腰带反绑在身后,方景晖望着倚在柱子上无力以继的凤殷然,方才的那点恐慌早就烟消云散。“小侯爷其实不必如此,本王好歹要顾忌到两国邦交,怎么会随便害你性命呢?”他在这房中多待一刻,屋外的下人就要多担心一刻,现在应该已经随时准备冲进来护驾了。“小侯爷尽管放心,只要老七死了,本王立刻派人把你完好无损的送回荣韶国去。”方景晖说着暧昧一笑,看向凤殷然的目光里就多了些玩味,“或者侯爷你答应一生一世做本王的男宠,本王也可以考虑留老七苟延残喘,多活几年,如何?”
在官员面前冷面无私的四王爷,居然也会半真半假的说起这样的话来,凤殷然讥讽地笑了笑,还未等他开口答话,一旁的夏以秋已经怒不可遏的抽出方景晖的佩剑,抵在方景晖的胸口道:“方景晖,你住口!”
方景晖抬了抬眼睛,瞧着面前的杀气腾腾的小姑娘,不禁失笑。他比她年长十二岁,从小看惯了她胡闹任性,一点点长成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心中终归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情分在。“以秋,此事本来与你无关,四哥还是派人送你回去吧。”
手中的剑抖了抖,夏以秋以前或多或少也从父王那里听说过皇子们明争暗斗,竞夺储君之位是何等艰辛狠毒。但是可怜她生母早逝,最是以温良贤淑著称的贤妃娘娘便经常接她到宫中说话,一来二去的夏以秋就慢慢跟四皇子和六公主熟络起来。她虽然记得临渊哥哥的话,不敢真心相信宫中的其他人,但是时间久了,人心又不是石头做的,难免会有些微的情感。虽然听到方景晖要对临渊哥哥不利,还出言侮辱凤殷然,她心中恼怒,但是真要动手杀人,她还是有些踌躇忐忑的,何况这人还是与她有交情的方景晖……
见她内心的挣扎俱都表露在了脸上,凤殷然默默看了一会,还是走过去按下了夏以秋的手,“听临渊说,你学过些功夫的,是不是?”
夏以秋不知怎么地脸就不由红了,眼中却透出光彩来,点着头应道:“嗯,会点粗浅的拳脚功夫,也拿得稳刀剑的!”
凤殷然正在思量麟非这个魔界之主襄助方景晖到底是图些什么,也就没注意到夏以秋看他时目光的热切,带了些小孩子等待表扬的期待。“这样等着不是办法。一会儿我去开门引他的手下过来,你只记得不论发生什么,剑锋都不能离开他的脖子,明白了么?”
赶忙点头答应,夏以秋用力握住手中的剑柄,忍不住嘱咐道:“那……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冲她安慰似的笑了笑,凤殷然一手按着腹上的伤口,一步一顿地挪到门边,回头见夏以秋已经找东西堵住了方景晖的嘴,摆好姿势对他点头,这才深吸了口气打开房门,却没想到原先蹲守在门外的侍卫一个都没了,一抬头只看到麟非不丁不八的立在远处,对面站着一个人,一身白衣胜雪,不是方临渊又是哪个?!
虽然目力已不如从前,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凤殷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方临渊,想要开口喊他,声音却像梗在了喉咙里一样,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听不到他们二人在说什么,更担心麟非会对临渊不利。惶急了许久,却见麟非从方临渊手中接过了一样东西,那姿势远远看去,就好像两人握手言和了一般。
“本尊还以为绑了你的心上人,又逼他废了自己的武功,你肯定恼怒心疼,怎么也该动手和本尊打一架,没想到本尊竟也有猜错的时候……”麟非似乎笃定旁人不会听见,他也根本不怕旁人会听见。捏着手里的青铜小镜,这样近的距离,麟非已经感受得到方临渊几欲射出的魔音七弦在袖子里蠢蠢欲动,却还是笑得不知死活。“当年你虽是救本尊一命,但是本尊也渡了一半的魔功给你,早就两清。真要不留情面的较量起来,还不知鹿死谁手呢。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不愿跟本尊比试比试呢?本尊看得出,你心中此刻定然是恨意滔天的。”
方临渊没有看他脸上得意的表情,开门声传来的一刹那,他的目光已经定在了凤殷然的身上。只是几个时辰未见,他的殷然却浑身是血、面色惨白,仿佛扶着门框站在那里都是勉强支撑……心中恨意翻滚,方临渊面上却不露分毫,“我知道你一直期待能有一天,以你我的决战,证明你那无谓的假想。”方临渊说着,忽然回眸一笑,“所以,我更加不能让你得偿所愿。”
被他说得语噎,麟非瞪着他看了很久,这才终于又笑了起来,“你还要隐瞒身份,自然不能当着你那小情人的面,展示自己的功夫。哈哈,本尊省得。”麟非拨弄着铜镜上的宝石,还以为方临渊早把这镜子丢掉了,没想到还悄悄留着……
麟非这样想着,心里那点不痛快立刻消散了大半,反正炼丹的其他材料还没找齐,他也不急着取走凤殷然的那颗心脏。“罢了罢了,本尊且陪你们再多玩两天好了。这次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先留下他的性命。”纷杂的脚步声传来,方临渊步下的人马大概已经包围过来。自己全身而退,承担方临渊那无边怒气的,就只剩下里头倒霉的四王爷了。可是,这与他麟非,又有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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