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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要武的降临虽然给初为人母的林云儿带来不少慰籍。但孤独与苦闷仍然时常包围着她,缠绕着她。她与朱文才母子格格不入,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林云儿觉得,在朱家,只有朱大运能够理解她,跟她谈得来。

在朱家,能让林云儿感到些许宽慰的是朱大运谈及儿子朱文才时的自责。他告诉林云儿,作为父亲,他是失败的。他知道儿子不争气。他每次教训朱文才时,妻子胡菲薇都要跟他闹得鸡犬不宁。为了顾及夫妻和睦、家庭安宁,他对朱文才胡作非为的行为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导致这小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现在还连累了云儿。他真是追悔莫及。

说到这里,朱大运长叹一口气,带着深深的遗憾对林云儿感慨地说:“工作上的失误可以纠正,但在教育子女方面的缺憾是无法弥补的。”说到动情处,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眼里噙着泪花。

林云儿没想到,一位万人大厂的一厂之长,面对企业复杂的环境,可以运筹帷幄、叱咤风云,但在生活中,竟然也有那么多的苦衷和无奈。

以前,她跟朱大运只是员工与厂长的关系,她觉得朱大运很威严,难相处,但现在发现朱大运是个很和蔼,很慈祥,很容易亲近的人。这并不是因为她与朱大运关系的变化改变了她的看法,而是通过长时间近距离接触得出的结论。所以在朱家,她跟朱大运交流得要多一些。

而朱大运似乎知道林云儿内心的苦闷。他觉得是自己没有教育好儿子连累了林云儿,愧对林家。所以他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尽可能给予林正明和林云儿以关照。他从林正明专业对口方面考虑,说服了其他几位厂领导和组织人事部门负责人,将林正明由销售科副科长调任技术科科长。他还根据林云儿嗓音好,普通话标准的有利条件,在宣传队解散后,就将林云儿由倒班岗位的挡车工转为白班的广播站播音员。此前,他从未为满足儿子和妻子的愿望向有关方面提出过任何要求。

朱大运每天回到家,总喜欢跟林云儿交谈,询问林云儿从倒班到上白班,人体生物钟的改变是否习惯;结识新同事后,关系是否和睦融洽;新岗位的工作是否适应等等。

但由于朱大运工作忙、应酬多,经常很晚才回家,所以这种交流的机会并不多。一到晚上,林云儿面对着不停唠叨数落她的胡菲薇和死皮赖脸对她纠缠不休的朱文才时,她就感到特别孤寂和无助。

林云儿觉得自己的处境就像电影《白毛女》中的喜儿进入了恶霸地主黄世仁的家中一样,跟朱家母子针锋相对、水火难容。她每次观看《白毛女》这部影片时,总是止不住黯然落泪。

林云儿虽然非常感谢朱大运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但仍然无法改变她对朱文才母子的痛恨和仇视。

尽管如此,林云儿除了上班时间,总是违心地把自己关在朱家的深宅庭院里,不愿外出跟人交流,包括她以前的闺蜜和朋友。她怕别人问起她婚后的生活是否幸福,夫妻之间是否恩爱,婆媳之间是否和睦。

☆、针锋相对

一转眼到了1967年初。江宜市街头几乎一夜之间出现一群又一群身着草绿色军装,手里拿着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纸彩旗的男女青年上街集会。

一队队集会队伍常常将江宜市大街堵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口号声震耳欲聋。

集会队伍中的人有的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有的在随波逐流的同时,则面露困惑迷惘却无可奈何的神情。

集会队伍行进到主要街道,就有人登上高处,抛洒出大把的彩色传单。周围好奇的人则蜂涌而至,你推我搡地争抢着这五颜六色的纸片。一些卷筒状的传单同落叶一起被肆虐的狂风撩起,漫天飞舞,最终还是落到地面,无奈地打着滚儿……

1967年 3月15日。江宜地区党政机关被造反派取代,建立了军人、干部、群众“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简称革委会)。随后,各企事业单位相继效仿,纷纷成立了“革委会”。但大家对此褒贬不一。有人认为“革委会”好极了,也有人认为好个屁。这样就在造反派中又形成了G派和P派(也称好派和屁派)两种势力。

江宜市G派的全称为“无产阶级联合委员会”(简称联委会),P派的总称为“红色造反者联合委员会”(简称红造会)。两派在各单位、各机关团体都拥有众多的战斗队或战斗兵团。

加入G派或P派有一定的偶然性和盲目性。除了自己主观意识和狭隘的感觉外,就是受众心理的影响。因此就出现有些立场不坚定的人起先加入某派,后来在别人的鼓动游说下,反戈一击,为另一个派别呐喊卖命。

两派组织的核心成员说是选的,其实是几个骨干分子在一起合计的。当选的条件主要有两条:一是论资排辈,按进入派别的先后顺序排名。二是谁胆大妄为,敢打敢闹,就推选谁为头。

此外,两派的核心成员有时还要考虑家庭背景、社会关系等因素。如干部家庭就处于两级分化:父母在位的,就是革干(革命干部)成分,有一定的地位和影响力,系两派拉拢的对象。父母被打倒的,则是狗崽子,没组织敢要。

当然也有一些人,父母在位时跟着沾光,在各自派系的组织内大红大紫,但一夜之间,父母轰然倒台,于是全家树倒猢狲散,儿女跟着失宠,被打入另册。

棉纺厂原领导班子几乎原封不动地进入厂“革委会”,只增加了两名造反派代表。朱文才的父亲朱大运由厂长变为“革委会”主任,仍然权利在握。

朱文才和林云儿虽然作为夫妻,他们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但凑巧的是,他们不约而同分别加入了棉纺厂同一个派别的不同组织。

林云儿随波逐流,加入了G派下属的“李铁梅战斗队”。

朱文才则拉起了一支以棉纺厂G派男职工为主的“攀高峰战斗队”。

不同的是,林云儿参加G派,是受循规蹈矩、墨守成规的传统意识影响。她希望通过维持现状,维护社会安定和形势稳定。她不愿看到社会动荡不安,发生人与人之间互相争斗,互相折腾的局面。

与此同时,林云儿参加G派“李铁梅战斗队”也是为了逃避现实,因为参加“李铁梅战斗队”,可以减少单独与朱文才母子相处的时间。她真的厌烦了胡菲薇喋喋不休的唠叨和朱文才没完没了的纠缠。

而朱文才加入棉纺厂的G派组织“攀高峰战斗队”,并成为骨干成员,则是想以此巩固自己父亲的地位,维护家族和自身的利益。

江宜地区和各单位成立“革委会”后,李魁觉得各级“革委会”的成员构成与以前的企业领导班子没有什么区别,系换汤不换药。这样的结果与这场运动的宗旨背道而驰,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组建并参加了棉纺厂P派组织下属的“杨子荣战斗队”,并担任了“杨子荣战斗队”的队长。

棉纺厂G派以女性挡车工居多,所以取名“李铁梅战斗队”。李铁梅是当时举国上下家喻户晓的榜样戏《红灯记》里的女一号,是典型的革命接班人,红遍大江南北,深受全国人民喜爱。李铁梅在剧中有个著名的唱段《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在“李铁梅战斗队”成员的心目中,P派跟他们G派属敌我矛盾,P派成员都是十恶不赦的豺狼。

“李铁梅战斗队”制作了一面鲜艳的红底金字队旗。这面鲜艳的旗帜在棉纺厂G派办公楼顶层的窗户外挂出后,立刻迎风招展、呼呼作响,很是气派,成为厂内办公区域一道别样的风景。

“李铁梅战斗队”的姑娘们每每看到这面耀眼的旗帜,听到高音喇叭播放出李铁梅《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的唱段,个个神采飞扬、群情振奋。

但好景不长。仅隔几天,以李魁为首的,成员大多为男性保全工的P派组织之一的“杨子荣战斗队”突然改弦更张,出人意料地更名为“李玉和战斗队”。

虽然李魁所在的P派组织先后都是用革命英雄人物命名,但意义大不一样。因为在革命现代京剧样榜戏《红灯记》剧中,虽然李奶奶对李铁梅有段台词:“孩子,我们本不是一家人啊。你姓陈,我姓李,你爹他姓张。”但这三者毕竟组成了革命家庭的三代人,剧中的李铁梅称李玉和为爹,李玉和称李奶奶为妈。

“杨子荣战斗队”更名为“李玉和战斗队”后,在“李铁梅战斗队”总部对面的P派的办公楼上,针锋相对地出现了“李玉和战斗队”的大旗。与此同时,“李玉和战斗队”的扩音设备也整天嘲弄般地播放着李玉和的唱腔:“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汇心头……”这下把“李铁梅战斗队”的成员看呆了,听傻了。

棉纺厂P派组织“李玉和战斗队”有了这面大旗的撑面,有了李玉和雄健浑厚唱段的助威,一个个在G派姑娘们面前趾高气扬,颇为神气。G派姑娘们看到P派得意忘形的样子,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扯掉这面对G派“李铁梅战斗队”有侮辱性的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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