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钥匙放到我的手上:“你不要妄想其他,你走不了,凤掌门也同样。若想让他安全无虞,便别纵他离开你的寝殿,一步也不行。”
言下之意,我若想让凤尧逃离不神谷,魔头的指令,便会是杀令。那个危险的疯子,只允许他人活在他安排好的游戏范围里,想违反规则的人,就只有销毁。
我在水牢的寒池中寻到了凤尧,残冰漂浮在水面上,他的半张脸露在水面外,眼睫上都是细小的冰碴。他昏睡着,表情已被冻得纹丝不变,我将手臂伸进水里,寒冷的刺痛感很快就让手臂变得麻木起来,我颤抖着抱起他,痛得连呼吸都倾吐不出,只把嘴唇碰到他发青的眼睑上。
“掌门,云华来了。”
殿里明灯已起,闻妥领着一队侍从守在寝殿门口等候。我浑身湿了大半,一路的水渍滴滴答答,闻妥远远瞧见了,连忙赶上来行礼:“右护法怎么……”一定眼看到怀里被裘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警惕道,“这人是谁?”
“浴池的水烧热些,”我快步越过他,“把劫火金丹取来。”
“可是右护法,这月还不到服药的时候……右护法!”
蒸腾的水汽里,我半扶着他输送内力,凤尧脉息微弱,在热水中浸泡许久都不能使身体温暖起来。我一次又一次试图将真气打通进去,然而经脉阻塞,锁神蛊的渗透盘根错节,情急之下强行疏通了一回,但是那人眉心一皱,立时吐出了大口的鲜血。
“混账!”飞溅的水花里,我抓过他的手指抱住他,水面上漂浮着的漆黑发丝,像一张无情盛开的罗网。
不应该走,那时候即使被他逐出师门,我也不应该走。曾经立过誓言要报答他,守护他,但是现在那个人遭受的所有苦难,却无一例外都是由我带来的。他次次护着我,信着我,而我呢,仍和多年前一样无用,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抓在手里的东西通通放任自流,到头来,终是作茧自缚地重复昔日的失败,没有一点改变。
受到惩罚的,却偏偏不是自己,这是不是分外可笑?
“禀护法,劫火金丹取来了。”闻妥试探地在门口通报了一声,我略收住心神,抓过手边的亵衣披到凤尧的身上,与他分开了点距离,克制道:“拿进来。”
烟帐掀起,七八个侍者捧着樽盅药奁,低着头走了进来。闻妥将金丹呈给我,眼睛却往凤尧处瞥视再三。对于他们这类习惯了察言观色的列侍来说,多一个不明身份的来人足够让他们揣摩小心。我不能表现得过于亲近,也不能太过忘情,要知道右护法的所有侍从,最终仍是效忠于不神谷谷主,这一点,我还不至于完全忘记。
见我拿过茶盅,两名侍者蹲下身扶过凤尧,闻妥瞧我举动不对,连忙出声谏言道:“右护法,劫火金丹一月只领一回,您这……千万慎重。”
我的幻觉如今就在眼前,一月之劫,又有什么差别。我置若罔闻,将金丹放入凤尧口中,右手抬起茶盏,穴道一点便硬生生逼迫他吞咽下去。劫火金丹药效猛烈,冲达之劲奇快,没过一会儿凤尧周身的池水便噗嗤噗嗤地冒起了零星气泡。我抬起他的手掌提气一送,炎阳之力在脉络中渐渐梳理贯通,蒸腾的水汽里,凤尧的脸色终于透出来些温暖的颜色,他一点一点睁开眼睛,眉心费力地拧着,像是做了一场累极了的梦。
“……凤尧?”
我尝试着叫了他一声,那人抬起眼睛,看着我的视线清明了起来,他一动不动盯了我一会儿,像是在确认,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思索。我顿了顿,靠近过去想扶过他,只一伸手,便见他忽然手臂一抬,竟是费尽力气地横劈过来一掌。这一掌狠毒凶辣,我没躲避,硬生生被打得淹进水里,耳朵里一阵重鸣,要不是他此时身体虚弱,估计被打出短暂失聪都不足为奇。
几个侍从一看形势有异,连忙扑上来擒住他的双手。凤尧的个性暴烈刚强,手腕一转便反手向后,准确无误地抓住身后两名侍从,他肩臂用力,一瞬之间便将他们齐齐抛进了池水里,眨眼激得水花四溅,哀嚎顿起。
我知道即使他内力被锁,那些软绵绵的不神谷侍者仍旧擒不住他。没错,这是直阳宫的凤尧,永远都不对人低头认输,我在几步之前看着他,水汽中的那人虚晃了下身形,一番折腾下他脚下发软,却仍是抓着岸沿坚定地怒视着我。我忍不住想微笑,在这样的情况下,竟感到了久违的放松与安心,一如他每一次怒火滔滔地厉声斥骂我时一样,也许唯一的差别,仅仅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恨透了我。
“闻总领,”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给他一套殿侍的衣服。”
护法殿中,以总领为首,接下来是近身侍奉的寝侍,负责茶点三餐的食侍,再往下去不入正殿,是只在规定时间擦拂打扫的下侍,剪枝浇水的园侍。所有侍者皆被层层筛选,能者才能居之,而凤尧不但身份不明,而且态度恶劣,闻妥瞧着也不顺眼,便不声不响地把他安排成了后院的园侍。
不出几日,不神谷便传遍了一则消息,说是新来的红衣园侍,胆大包天地四处打架,把右护法的寝殿闹得鸡犬不宁。原来因为他脾气暴躁,闻妥故意将他的殿侍服安排成刺眼红色,好在侍者之中区别出来,结果数天下来,不但没有排挤成功,反而因为他多次争斗之下身手极好,顿时无人再敢挑衅,所过之处众侍皆躲避不迭,如遇灾星。
有这样一号人物,闻妥简直如坐针毡,他多次向我进言,凤尧从不浇花施肥,还动不动折枝舞剑破坏林木,名声奇差,如此之人简直是护法殿之毒,以至于他参加总领例会之时总是在同僚之间颜面无存。
“闻总领费心,”我只能赐点小物件先安抚这些怨声载道,“刚领了一碟松香茶糕,闻总领上次说好,这回便拿去吧。”
“诶右护法,瞧您体恤的……”
“剩下还有一壶热好的桂花酒,你顺路时带给他。”
闻妥立时苦瓜了一张脸,除了他,的确没人敢给凤尧送吃的。
“恕属下多嘴一句,您送的东西他没一次吃进嘴里的,全倒院里的花盆子上了。”
“……我知道。”
凤尧还是不愿与我说话,事实上他也不愿意见我,我想他之所以留下,多半心中没有忘记夺剑的念头,他想要回的东西,如今只剩下这一样,他不会逃走,更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
然而,如今不神谷中,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这样的念头,罩阳神功在江湖中早被渲染得言过其实,它的威力,近乎妖魔化地在武林里相传已久,不管前来的门派怀有多少种不同的心思,想要销毁它也好,想要夺取它也罢,他们的目的,显而易见都同为一物。凤尧在内力尽锁的情况下,莽撞出手无异于以卵击石。直阳宫是魔教,人人得而诛之,这一概念,武林人无一不记得清楚明白,所以在这样的情势下,不神谷的护法殿,守卫森严,又接近六重殿,的确是个退攻为守的好避处。
我想,在他留下的种种考量里,已经没有“为了我”这一个理由。以前无论做错了什么,只要我厚着脸皮亲近他,甚至都不用多说道歉言语,他便忍不住用斥骂掩饰来同我说话。而如今,我不能在这个堂皇的护法殿中做回云华,而他,更加已经将我看做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宋庭宣没有与他十数年的相依为命,没有云起云落,夕阳白发的誓言,他没有原谅宋庭宣的理由,那只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四十一 天至晴
天气已经进入闷热的时节,六月底的日头显出毒辣的轨迹。蝉鸣声在院中高低作响,几树茂盛的芭蕉挡下点间断的清凉,在碎石小径的两边散发出一种特有的,植物被焦烤出的淡淡香气。
已经是夏日了。我从六重殿出来,沿路已被厚重衣物闷出了细密的汗意,随侍的几个童子替我解了额冠和紧缚的腰封,窒闷稍解,这才感到些透过气来的松懈感。
今日又是沈雪隐繁冗的呈报,不神谷的“宾客”不可能安分守己,沈护法将近况和处理细则罗列清晰,让我这个陪场的都听得烦躁头痛。魔头最近愈发诡异了,他疯癫的次数少了,但心不在焉的躁闷之态越加明显。中秋之日逐渐迫近,他似乎对现状极不满意,沈雪隐还未告毕,他竟忽然拔剑而出,指着我不耐道,庭宣,罩阳神功练得如何,我瞧瞧。
与魔头比武本来就是件费力费脑的事情,更何况如今暑天炎热,使用罩阳神功简直自讨苦吃。他今天清醒得很,既没有将我误作太清,也没有疯言疯语,但正因为如此,魔头比往日要难缠数倍,不但行止叵测,而且破招之速奇快,我往常都因不想被他试探深浅而有所保留,此次也实在招架不住,索性让他打中一记佯装受伤之态,这才终于让他罢下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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