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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这些事定下之后,德兰格尔就率军出发了。这一次安菲罗波尔仍然跟随他,只不过这一次不仅是他的参谋,还是元老院的眼线。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在明明都已经确定了战略的情况下,德兰格尔选择的第一个进攻目标却不是西哥特,而是海对面的汪达尔。

汪达尔的统‖治者雷蒙诺索斯,与德兰格尔是老相识。十多年前,就是他先让儿子娶了西哥特公主图尔珂玛-乌尔西利亚,又在短短一年以后以不忠的罪名将她杀害,送回西哥特。当年15岁的德兰格尔试图在出征迦太基时为公主报仇,却只是赔上了自己的右手。现在,他又有了一次机会。

这边他自己率军直奔迦太基而去,另一边他则委派部下萨穆莱斯盯着高卢。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可以便宜行‖事。“但只要对方不先出兵,你也不可以动一兵一卒。”他对萨穆莱斯说。

萨穆莱斯对此当然感到不满。在战船起锚的前夜,他仍然试图说服自己的上司:“总督大人,难道您攻打汪达尔期间我就什么都不做吗?那样的话,即使战胜了汪达尔,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德兰格尔说:“攻下汪达尔后,我将沿海岸向西,直到大陆边缘,并越过海峡攻击西哥特的南部。那时你从东面发动进攻,就可以对敌人形成夹击之势。”

萨穆莱斯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但仍然对自己迟迟领不到任务而感到不甘心;却也没法多说什么,只得郁闷地回去。德兰格尔允许他在自己的临时营地休息一夜,第二天早上再离开。躺下后不久,萨穆莱斯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突然发现德兰格尔说辞的站不住脚之处——为什么打西哥特之前要先打汪达尔呢?二者并无必然联系,也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啊。

这么一想他就精神了,一骨碌爬起来,打算冒着吵醒上司的代价继续据理力争。

实际上,德兰格尔根本没睡。

尽管隔着帐篷听不清楚全部对话,萨穆莱斯仍然可以确定,在如此夜深人静的时刻,安菲罗波尔仍然在劝德兰格尔采纳自己早些时候的意见。

可德兰格尔明显在敷衍:“我明白,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安菲罗波尔,很晚了,你赶紧去睡吧。”

安菲罗波尔大概是又说了什么,萨穆莱斯没听见;他只听见了德兰格尔的回答,伴着一声冷笑:“我想我比你明白。”

安菲罗波尔的声音忽然提高,这下萨穆莱斯很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质问:“那你为什么还要——你说过你是个罗马人!”

德兰格尔的声音也稍稍提了起来:“我确实是,并且我也没打算做出任何损害罗马的利益的事情!我要求由我来亲自指挥对西哥特的战争,并不意味着我要违抗消灭西哥特的命令,相反,只是因为我能把握好尺度,在战胜西哥特的同时尽力保全它的王族——是的,我要这么做,并且只有我可以做到!因此这场战争,必须按照我的安排来进行!”

萨穆莱斯吓了一跳,慌忙退了几步跳出了帐篷的阴影,然后飞快地跑回去了。元老院质疑得没错,高卢总督骨子里仍然是个卑贱的蛮族人,不论他外表怎样粉饰!萨穆莱斯回到帐篷,平复着剧烈的心跳,他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指尖微微发凉。他暗暗下了决心——要想彻底消灭敌人,看来是不能指望总督了,还是得靠自己才行!

只用了一个月左右,汪达尔王国的都城迦太基就在罗马人的攻击下缴械投降。在华美的王宫深处,德兰格尔再一次遇到了他的老相识雷蒙诺索斯,只是对方再也无力伤害到他了。

他轻声说:“雷蒙诺索斯,你曾经入侵过罗马,也曾经挑破阿提拉向西征战,在我们浴血奋战之时放纵手下劫掠地中海——然而这些都不是你最严重的错误。你最大的错误是12年前以那种残忍的方式杀害了图尔珂玛。你还记得她吗?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今天你大概会有个壮烈点的死法。”

然后他砍下了雷蒙诺索斯的头,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睛。这样一来,刚才说的那些话,除了他自己,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不过,在迦太基收获胜利的同时,总督大人也收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恼火的消息——他的部下,那个固执的萨穆莱斯,终究还是坚持了他自己的意见率先对西哥特发起了攻击。并且,非常不幸地,兵败被俘了。

事实上,最糟糕的事情并不是萨穆莱斯被俘,而是他在无意之中让西哥特人知道了高卢总督的名字;偏偏很不凑巧,那位俘虏他的西哥特将军,正是恨德兰格尔恨到骨子里的萨丹-格尔曼尼克。

德兰格尔在成了高卢总督之后,对此一直非常小心。对外保密一切身份信息不说,甚至在自己的部队中,知道他姓名的也仅限于一些高级军官和他的亲信——比如萨穆莱斯和安菲罗波尔——而已。他防备的就是万一有士兵被俘,交代出了他的身份,引起萨丹之流无法预测的报复;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会有萨穆莱斯这样高级别的将领被俘。

因此萨丹将军发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以后,既吃惊又愤怒地放下手头的事情去找了希拉瑞安。去的路上他还沉浸在一种难以置信的情绪中——近几个月来有关高卢总督的所有画面都被他从脑海里翻了出来。多年前苍白瘦弱、有一头金色短发和黯淡无波的酒红色眼睛的少年,与如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高卢总督,渐渐在他的脑海中被人为贴合。

短发可以留长,眼睛的颜色可以被阴影遮盖得看不清楚,面容可以被面具遮挡,声音和行为举止可以变化。10年过去萨丹早就不认识那个被流放的少年了,但希拉瑞安肯定认得。不然他不会第一次见面就在所有人离开后单独叫住总督,不然他不会在沙隆之战前派专人汇报总督的战况,不然他不会在总督从罗马匆匆赶回来的那天夜里,在所有人都焦急地回去商讨如何让计划继续推行时跟对方谈那么久——希拉瑞安,从一开始就认出他了。

“我杀了他的好朋友,他怎么会不想报复呢?”希拉瑞安说这话时那古怪的神情,萨丹依然记得很清楚。

那么——“你为什么不早说高卢总督就是撒路非的外甥呢,希拉瑞安?”在门被推开的响声中,萨丹抱着臂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问。

希拉瑞安从公务中抬起头,绿眼睛中露出了久违的惊诧。

他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萨丹面前:“谁跟你说的这些?”

萨丹站直身子,语带嘲讽地开口:“是被俘的罗马将军——因此要想用‘谣传’这种理由敷衍,恐怕有些困难。”

希拉瑞安一时缄了口,但也没显出不悦之色,似乎还在思索对策。萨丹不客气地继续说:“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吧,这个总督恰好和那家伙毫无关系,却又名字一样、外貌相似、年龄相仿——他就是撒路非的外甥,对吧?”

在他的逼问之下,希拉瑞安知道已经没有隐瞒的余地和必要,只能点头。但他说:“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担心你报仇心切做出一些超出控制范围的举动——并且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视线上下扫了扫萨丹,“我的担心不无道理。”

萨丹露出轻蔑的神色。“是啊,你担心的太对了,来的路上我就在盘算,该怎么去做点‘超出控制范围’的事呢!”

希拉瑞安警告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紧张:“不要胡来!”

萨丹哈哈笑了两声。“既然你能为了你姐姐发兵攻打迦太基,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弟弟除掉杀人凶手?难道时隔多年就意味着过去的账都不算数了吗?如果这是你所谓‘胡来’的话,那么我是一定会无视你的警告的——”他盯着希拉瑞安,恨恨地说,“——我这次一定要为赛琳报仇!”

希拉瑞安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身影,缓缓地握紧了垂下的拳头。他不能允许萨丹这样做,但是他完全明白萨丹如此执着于这件事的理由。

他21岁那年,新年刚过,撒路非将军便请缨出征。希拉瑞安和他的父亲都当这只是与其他无数次外出征伐劫掠无二的行动,毫无戒心地就批准了大将军的请求。已经16岁的德兰格尔刚刚适应了用左手战斗,这一次也理所当然地跟去了。当走到靠近边境的海德拉城时,撒路非以休整为名停止了前进,希拉瑞安他们也并没放在心上。

只是停顿的时间一长,身在图卢兹的狄奥多里克渐渐就觉出了不对劲。他下令催促撒路非结束休整继续前进,但命令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音。之后他又下了一样的命令,撒路非依然不予理会,并且拒绝主动和王城联系。狄奥多里克三番五次调他不动,渐渐升起了警惕之心。果然,几个月后,撒路非毫无征兆地叛变,小半个王国跟在他身后举起了反旗。

这次兵变给西哥特王廷的震动是相当大的。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能拿出任何撒路非谋反的证据,甚至没人能说他不忠于狄奥多里克陛下。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待在国王的眼皮子底下,忠心耿耿地跟随国王出征,毫无任何忤逆的意图。他的忠诚和战功卓著也得到了国王的肯定,以致让他享受到超出其他人的尊荣——他的妻子朵丽埃是王‖后的亲妹妹,外甥德兰格尔虽然是罗马将军的孩子,仍然得到了与其它西哥特贵‖族子弟一样的待遇,甚至还和国王的子女情同手足——而这都是由于撒路非骁勇善战而又忠心不贰的缘故。

但是现在撒路非发起了叛乱。希拉瑞安作为王子率领王师镇‖压,很多跟随他担当主要指挥官的都是新成长起来的将领——他的表兄梅克伦以及萨丹、瑟林拉达、密罗等人都是那个时期崛起的新星——萨丹的胞弟赛琳-格尔曼尼克也在军中。内战打了一年,希拉瑞安相信,如果赛琳能活到叛乱平息之后,只要再过几年他年龄再大一些,毫无疑问他能取得和他哥哥一样耀眼的成就。

很可惜的是并没有。赛琳在战争的末尾、在撒路非负隅顽抗的时候,被撒路非的外甥杀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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