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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是你啊，这书店是你开的？”封严微微惊讶打招呼。昨天老师突然通知今后的考试资料全都自己买，因为发生集体订购教辅资料老师吃回扣被学生家长举报的事件，所以上面下文件，今后考试资料由学生自行购买。今天周末，封严一大早出门，问了两家书店，都说卖完了，他有些着急，看见路边一块写着书店的牌子，想也没想抬脚就进，开口就问。

叶清远笑了笑，每次见到这小子一脸阳光的笑，心情就会莫名很好。快乐是果然会传染。他指指手边的牌子

“本书店为读书爱好者提供优质图书，概不提供教辅材料，见谅” 。

封严诧异的眨眨眼，进过那么多书店，见到这牌子的还是第一次。

“不好意思啊。”封严抱歉笑笑。他急着买书，道了声“再见”，转身走了。

叶清远那句“你要什么书，我打电话问问朋友那儿还有没有”，就这么在张嘴的瞬间像脱了力一样，终于没有对着空气说出来。

真是急性子，叶清远看着封严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南方冬日半是阴雨半是暖阳。雨天的时候，刺骨的寒风带着冰冷的雨水常常将衣帽打湿，头顶厚厚的乌云低低压着，像压在人的心上。所以天一放晴，金灿灿的阳光穿过大片宽阔的屋顶，穿过很有形状感的枯树枝，穿过五颜六色晾晒的衣物，穿过停满车辆的街道，穿过堆放垃圾的阴冷角落，穿过人们加绒围巾和深色大衣，就有种整个世界都明亮的感觉。

叶清远就坐在这温暖得直让人睡着阳光里，闭着眼，听收音机，里正放着单田芳的评书。

店门口不时有人走过，影子长长短短，或明或暗投射在店老板安闲的面容上，漆黑的头发此时是淡淡的栗色。

收音机信号不很稳定，“呲呲”的电波声不时夹杂在苍凉的声音中。正播的是《水浒传》“风雪山神庙”这一段，茫茫大雪中，天寒地冻，无家可归，身遭小人陷害的林冲何去何从？叶清远凝神听着，眉头因为全神贯注不自觉微皱。丝毫没注意到此时有人走进来，欣长的身影遮住了脸上的阳光，更没注意阴影停顿了两三秒，然后阳光重新洒在脸上。

书店不大，五十平方左右，里面堆满了书。地上、书架上、天花板上都是，东一堆西一摞，有的地方走路都困难。刚开始叶清远还收拾着，到了后来，索性让人随意翻随意摆，自己乐得清闲，反正不指着它挣钱。叶清远靠在家编程序养活自己，这活儿不稳定，好在他奉行简约主义，温饱足够。

“老板，算账。”疏朗的声音跟收音机苍凉的男声形成鲜明对比，却有些熟悉。

叶清远猛然睁开眼，好刺眼，又闭了闭，揉揉，再次睁开，还是刺眼。叶清远皱眉，眯缝着眼看面前的人。在阳光下闭眼太久，眼前此时一片灰蓝色，有点过曝状态下的相机镜头里的样子，黑白颠倒。

叶清远盯着封严的脸看，等眼睛慢慢适应强烈的光线，封严的亚麻色短发，细碎刘海，弯弯带笑的眼和嘴角边小小的梨涡，一点点还原在叶清远琥珀色的瞳仁中。

“老板，结账。”等叶清远迷蒙的瞳仁中慢慢具象出自己的身影后，封严又重复了一遍。想着店老板刚才傻了吧唧的样子，笑意更深了。

叶清远痴痴看着那笑，有点入迷，然后看到封严漆黑的瞳仁里的自己睁大眼，嘴张着，一脸痴傻的表情。连忙低头清咳了一声，顺手关了收音机。将手边的牌子翻过来。

“本书店只提供租赁服务，概不买卖。见谅。”

桌上有本厚厚的硬壳笔记本，封面写着租书价格，每本每天三毛钱。小城不甚发达，卖考试资料的书店倒是有几家，没有像新华书店之类的专供阅读和购买文学作品的书店，叶清远的闲远书店勉强承担了丰富小城人民精神生活的职能，来这里租书看书的固定读者有百十号。这是叶清远换的第五本笔记本，里面是多达几十页的租书信息，标注着借书人姓名、书名、租借日期、租书金额什么的。封严依次填写完，随口问了句：“这样就完了，需不需要抵押什么东西？”

“抵押什么？”叶清远问。

“一些贵重的东西，或者交固定金额，按天数扣租金，或者登记身份证信息什么的。”

“没那么麻烦，为了本书，我难道还去派出所全城通缉你？”叶清远笑道。

“那要是有的人租了书，自己私藏，不还回来怎么办？”

“那就说明他是真喜欢，送给他也无妨。”叶清远舒适地往大藤椅里靠了靠，眯着眼笑道。

有意思，这店老板真有点侠义之气。封严付了钱，转身出了书店。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眼店老板。满屋子的书里还有两三个顾客在挑书，叶清远坐在门口的阳光里，深靠着藤椅，仰头，闭目养神，清秀的脸上盖了本《人间词话》。封严看着店外穿梭的车流和行人，又看看叶清远。

遗世独立，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就想起了这个词。

☆、第 4 章

17岁的年纪，远离家人朋友，在陌生的城市里独自生活。这就是封严现在的生活，清冷孤寂。人是群居动物，需要关心和陪伴，要不然封严无法解释自从那次书店相遇后他为什么跟叶清远如此快得熟识并且经常一起泡在闲远书店看书、聊天。

他没想到这个懒懒散散整天跟没睡醒一样的店老板早年生活如此丰富多彩。叶清远跟他说支教山区里的孩子眼神有多明亮，黄土高原的风沙有多干涩，济南军区医院死于脑癌要求捐献遗体的12岁小男孩生前有多乐观坚强，还有在无锡小巷里遇到的一对年已古稀的夫妻，他们互相搀扶的双手让人觉得什么叫美好。

叶清远也知道封严虽是这个小城的人，但自小跟父母生活在北京。因为高考，所以回到这个南方小城苦念一年，等明年六月考回北京跟家人团聚。叶清远还知道封严这个理科生平时却看《黄金时代》、《鳄鱼街》、《百年孤独》、《霸王别姬》之类的文艺小说。当叶清远问他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的时候，封严笑笑：“我欣赏儒家的中庸之道，治怒唯有乐，治过喜莫过礼，我不希望自己以后只是个满脑子公式数字会移动的机器。”

他还知道封严以后想当个医生。

为什么？叶清远问。

当医生赚钱啊，封严笑答。

不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之类高而又高，玄而又玄的理由吗？

赚钱跟救死扶伤不矛盾吧。难道要让我饿着肚子穿着单衣在寒风中发着抖给你做小腿截肢手术？难道说我给你做胃切除手术时会因为午餐吃的是顶级法国牛排或穿的是夏凡尔衬衫或开的是奔驰宝马而把纱布或钳子落在你肚子里？财富是世人衡量成就的标准之一，我们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