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算、在里面吧,先生您难道……?”
“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不用在意,哎,还是要麻烦两位去准备了……”无灯交代了些细节,接着林家兄弟客套了两句,便出门准备了。林浩一言不发,心里早就气愤填膺。他和林母想说的,竟然是一样的。
——应该、对,本该就是他才对。
沉默之中,无灯开始埋首案卷,批批改改,时不时停下,又翻回前页。林家村地方小,人也少,所以很快就看完了所有卷宗。林浩看他站起身来走到棺木前,表情十分凝重,像是参透了什么天机一样。
“林先生,有个地方想去,不知能否奉陪?”
无灯十分林浩没有理由拒绝。
“就是这里……”林浩用手指着前方,林子的出口能够看见一块荒田,一旁则接壤着林家村世世代代的墓地,林浩撇开视线,不敢直视。他自己也不明白了,他究竟是单纯害怕墓地还是至今都无法接受她的死。
但唯一他知道的就是,他爱林静儿。
他执着又愚笨,所以在林静儿对他说她爱林浩的时候,他就早已跌入了名为痴爱的深渊,即使爱有所扭曲,目的与常人不同,等他注意到时也已经无可自拔了。
所以……
“……无灯先生,为什么我就不行呢?!静儿是想同我结婚……先生难道让、难道要让我把妻子拱手让人吗?!”他终究还是爆发了,紧握着拳头,头一直低着,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跟着无灯往相反的墓地走去。
风吹叶动,一边是暴露在阳光下的荒田,一边是阴森诡异的墓地。无灯往黑暗越走越深,等林浩注意到的时候,刺骨的冰冷已经侵蚀了他的内部,无尽的黑暗之中,无灯若无其事地走过一块块墓碑,最后越走越远,甚至看不见踪影。
林浩突然觉得绝望,原来这是死的世界,是林静儿死后所待的世界,是无灯他这样的人才被允许进入的世界。他只要再跨出一步,就可以和静儿永远在一起。
可是他动弹不得。是因为太冷了吗?还是因为自己是个活人?正当他企图掐死自己的时候,无灯折返了回来。林浩突然之间觉着:原来这个男人也会露出惊讶的表情。然而一闪而过的这个念头只是满翼悲愤中的一枚羽毛而已,比起他现在所想的,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果然如此,早就觉得有所蹊跷,没想到真是这样……!林先生,你可知道我找你陪同的原因是什么吗?”
“无灯先生!!求你了,让我死吧……让我破例陪她吧!!”
无灯从忘我中醒来,数十年人生,本就碰到过不少怪事妙事,原以为自己已经见尽了,没想到现在还能遇到此等奇事。
这让他忘记了他与一个普通人一同进入了阴边,他与鬼打交道惯了,所以不怕,但是林浩就不是,最坏会导致他丧命,而现在——
这个男人简直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无灯苦笑,他觉着他这好几十年来,从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人。只是那身形太过于狼狈,反倒让人冷静。他轻闭双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势作把所有杂念都排出体外一般,又变回清冷的样子。
“她说过的!!!她要和林浩结婚!!!!”
“……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咱们活人被称为豆谷子,林小姐他们则被称为烛儿。豆谷子是从前洞房前撒豆谷辟邪的习俗而来,意为人鬼之分,不可跨过。与活人做倒煤,不仅是烛儿将会遭难,就连你也免不了血光之灾。我想林小姐也不希望看到你受罪……”无灯一边淡淡说道,一边从缓缓打开他背后的那把油纸伞,置于脚边,“其实我们湄人有个好玩的规矩,决定说媒前,如果能力允许,可以让烛儿来选择……事到如今,不如就让林小姐来选吧?”
林浩睁大了双眼,不相信无灯的话。
让她来选?
她并不在这儿……
“她在这里,林静儿她死在这里。”林浩惊讶地发现自己已不在那一片黑暗之中,阳光洒落下来,洒在荒田上,洒在他身上,洒在林静儿被发现的地方。
一边是无穷尽的黑暗,一边是无止境的白昼。
“林小姐,告诉小弟,这里面,谁最好?”无灯声如风铃般空灵,飘荡在空气里,就连那黑暗都能穿透。不知何时,他竟拿出一本卷宗捧着,“如果是他,就请在伞下显形;如果是他,就到这边来。”
对了,是选择。
她要选择和谁在一起,那个烛儿只不过是一个外人,而他是她的丈夫。
——这次一定是我,我好不容易才握一次主权。
空气里燥热难受,心里默默祈祷。林浩拼命吞咽着口水,咕咚咕咚咕咚,不知是心脏跳动的声音还是咽下口水的声音。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伞下,毫不在意油纸伞漂浮在空中的事实,伞下有人,因为那样子就像是她撑着那把伞一样。他虽然一直与灵感无缘,但这次不同,就在刚才,他能看见静儿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微笑着,向自己挥着手。
紧张之中,吐息之间,唯有这股清风能够让林浩喘过气来。
哗哗哗哗。
无灯被一股风包围,风像穿着玉衣一样,竟然叮咚作响,哗哗哗哗翻书的声音伴着玉石碰撞的响声,极其悦耳。然而泛黄的书页被一页页翻过也宣告了她最终的选择。恍惚之间,林浩觉得他又看到了:
林静儿就站在无灯旁边,精心挑选着……因为那书有时候翻得极快,有时候却翻得极慢。而无灯耐心微笑的样子,更让他仿佛当初陪着静儿挑选婚纱的自己。
那时也是这样,她毫无章法地挑选着婚纱,明明说好是他来选的,是他来订的,结果又是她的注意。
突然,风停下了,而书也翻了最后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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