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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出的一纸条件如同泥牛入海般了无声息,玄韬军看不出半分焦急。终于,到了第十日,久久紧闭的献阳城门终于开启,一队人簇拥着顶装饰得喜气洋洋的乘舆从中而出,人人面色灰败,毫无喜庆之意。

陆啸淡淡扫了一眼缀在末尾押运着四十万两白银的车队,策马来到乘舆之前。在周围南陈侍从们惊惧而愤恨的目光之下,他摘下挂在战马背上的长槊提在手中,紧盯着那不露一丝缝隙的轿帘,沉声道:“请殿下出轿一见。”

一片寂静,半晌,从车里终于伸出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身着华贵吉服的少年步下车来,眼帘低垂,面无表情。他高举手中帛卷,平淡道:“此乃淮、业两郡地图,请陆将军过目。”

陆啸的目光在少年精致的容颜和露出来的纤细手腕上流连许久,突然开口:“你是谁。”

少年神色不变,眼帘却垂得更低了些:“莫云箫,南陈……前太子。”

陆啸仿佛没有听见一般,重复道:“你是谁。”

“莫云箫。”

呼啸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在周围人的惊叫之中,那把长槊猛地扫出一个弧度,停在少年眼前不过半寸之处。陆啸全身上下都带着腾腾杀气,目光锁住少年仿佛要将其看穿,厉声道:“你是谁!”

少年身体一颤,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尽,十指抓在高举的帛卷之上,指尖发白,手臂青筋毕露。在这股澎湃杀意的逼迫之下他似乎也发了狠,眼睛紧盯着那杆沾染过无数鲜血碎肉的铁槊,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道:“我、是、莫、云、箫!”

听到这斩钉截铁的回答,陆啸眉毛微挑。下一个呼吸杀气消弭于无形,他收了长槊,一抖马缰,头也

不回地离去。

少年依旧保持着本来的姿势,站在原地。直至男人的身影被重重军队遮掩,他才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般,帛卷自手中滑落,身体也向后倒去。守在一旁的小太监急忙扑过来扶着,摸到少年背后浸湿层层衣衫的冷汗,急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殿下……”

少年摇摇头,制止了后面的话。他仿佛连开口的气力都丧失殆尽,勉强抬了抬手示意旁边人拾起落在地上的帛卷,便由着小太监搀着又回了乘舆。

大红遮帘落下,里面毫无声息。

如同巨兽般盘踞在献阳城外的北燕玄韬军,终于退了。城楼上的士兵望着那条黑色洪流慢慢消失在天尽头,心中都生出一阵劫后余生之感。

当大太监匆匆忙跑到胧华殿,将这一消息禀告圣上时,皇帝的表情虽是如释重负,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他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挂在房梁之上绷直了的三尺白绫,抬步向殿外缓缓走去。手背在身后,腰微微佝偻着,他看上去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朕再也看不到那么精彩的绿腰舞了。他想。

怀化十五年,六皇子莫云箫入北燕为质。同年,柔嫔仙逝。帝悲之,遂追封其为贵妃,立其子莫云笙为储君。——《陈史,灵帝本纪》

☆、第一章 北行

莫云笙斜倚在软靠上,透过被风吹起的遮帘缝隙,看着夕阳慢慢沉入远山之后。

陆啸领兵这一路杀来,所过城镇村庄无不扫荡得一干二净。原本便是秋季,此时大军原路返回,放眼四下,皆是一片荒凉。少年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将身体缩进软靠之内,闭上眼睛。

他是南陈七皇子,被父皇推出来冒充太子皇兄远嫁北燕的替身。

那一日,母妃瘫坐在地哭得肝肠寸断,父皇满面愧疚低声劝慰,那三尺白绫却依旧毫不犹豫地被端了过来。皇后在一旁以帕拭泪却难掩眼中得色,皇兄躲在她身后,神情惊慌无措。他站在一旁木然看着,仿佛这些人谈论之事与自己全然无关。

他早就知道,父皇根本舍不得将皇兄以那样一个耻辱的头衔送到北燕。年纪相差仅仅半月的两个少年,都是养在深宫不曾露面;一方是自小作为储君培养,时时处处关心爱护的嫡子,一方是自小便不曾亲近,性格沉默为人不喜的庶子。孰轻孰重,高下立判。无论是凭皇帝亲疏好恶还是为国家将来着想,他被选作牺牲的那一个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是无法改变的出身差别所带来的结局,怨不得旁人。

有号角声自前军传出,随即是一次次的响应,直到传至中军后方这里。乘舆晃了一晃,停了下来。骚动将原本窝在车内一角打瞌睡的小太监吵醒了,揉了揉眼睛,一骨脑地爬了起来,凑到少年面前:“殿下?”

“看这天色,怕是生火造饭的时候到了。”莫云笙没有睁开眼睛,“你不必担心,这一路到北燕去定是安然无恙。能将陆啸拦住的将领,在这南陈还没生出来。”

小太监听罢放松下来,摸着头羞赧地笑了笑。“殿下您稍候,常宝去帮您把午膳端来。”

“罢了,常宝。”想起昨日无意间听到的那些议论,莫云笙皱了皱眉,睁开眼道,“我随你同去。”

“殿下?”常宝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表情立刻变得又愤怒又委屈,“您别听那些人嚼舌根子,都是皇上点的,偏偏将脏水扣在您身上!还有那马大人,一看就是个在东宫不得宠的,不然怎么接了这么个不讨好的差事,去了北燕就别想回……”他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有些不安地看着莫云笙。

“此番同行只有我们这寥寥数十人,如若再是一盘散沙,岂不是让北燕人再看去了笑话。”莫云笙没有看他,径自站起身来。“那些人都是东宫所出,无论私

下里是何想法,明面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总归都是一清二楚的。况且,”他眼帘垂下,嘴角却勾起一丝讥诮,“他们说的,原本便是事实。”

南陈的结亲车队和四十万两白银都被安置在中军靠后之处,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两国仇怨已久,如今南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北燕士兵受着军纪束缚,倒也不曾寻衅滋事,只是除了每日派人将三餐送至之外,并不与南陈人交谈。

马元都看着少年皇子由内侍搀扶着步下乘舆,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此去北燕,南陈共五十四人,其中大半去赶车运送白银,剩下的不到二十人则是皇帝自东宫选出,作为莫云笙的侍从随行的。而曾经官居太子詹事的马元都,则是负责一路上提点少年,究竟如何做才是一国太子应有的举止言行。

说是使臣,也不过是个面子上好看的言辞罢了,去了北燕,哪还有回来的道理?这等有去无回的差事自然不能派重臣去做,随便寻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马元都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国之股肱,但也自认不是只知道吃皇粮的废物;这种事情落在他的头上,肯定是受了谁的陷害,要知道太子詹事这个官职可是很多人眼热着呢。一直抱着这种想法,马大人自然一路上都阴沉着脸;而他每次看到莫云笙,这种不快便会如同野草一般疯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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