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笙猛然回神:“他已经能坐起身,应是并无大碍。”
常宝出了一口气,闷闷道:“先前听说他重伤,小的想着若是这人死了,今后南陈就不用愁了;后来又觉得,他还是活着的好。当初向皇上定下的三个条件可都是他自作主张,他活着,北燕皇帝自然会给他面子,他若是死了,咱们这些人还指不定要被丢到哪儿去呢。”
他与莫云笙同年,六岁时就被派到这不受宠的皇子身边。柔嫔眼里只有皇上,两个少年相依为命,私下里有时说话也并无太多禁忌。常宝本是无心感叹,可莫云笙听了此话却是一怔,似乎若有所思。
身后忽地传来帘子被猛地掀开的声音,莫云笙回头望去,恰巧看到李冉满面怒气地从里面出来,“老子不同意!将军这命令恁地糊涂!立即行军回上洛也就罢了,怎么还让这……”他一转眼看到莫云笙主仆二人,话语戛然而止;咬牙切齿了半晌,终究只是狠狠哼了一声,扭头便走,旁人忙不迭给他让路。
“老李!”孙瑜第二个出来,望着李冉背影喊道,后者气冲冲摆手,依旧大步前行。孙瑜叹了一声,略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少年,追着李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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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展与袁初一齐出了营帐。秦展面色有些古怪,似是哭笑不得;袁初倒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惊动他分毫。他走到二人面前,对一头雾水的莫云笙说道:“大军明日开拔,返回上洛。在陆啸伤势未愈之前,他每日换药及起居,便由你负责。”
☆、第十一章 昌乐
莫云笙怔住。侍候陆啸?
“岂……岂有此……此理!”他还未曾做出反应,常宝已抢先开了口,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明明哆嗦得厉害,却依旧挺起下颌瞪着袁初,“殿……殿下好……好歹也是天……天潢贵胄,岂……岂能……真正去做……做下人的活计!”
“殿下这几日在伤兵营中做事,不是应付得很自然么?”袁初淡淡反问,虽是回答常宝,双眼却一直盯着莫云笙,“只不过是被专门拨去照顾将军,和先前又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个屁!”一声怒喝猛然炸响,却是李冉去而复返。他手指着莫云笙,一双虎目似是要喷出火来,“这小子可是南陈的太子,和咱北燕是仇人!他若是起了坏心思,做手脚加害将军怎么办!”
“将军亲口所言,你也听到了。”袁初不为所动,“若有异议,自己向将军说去。”
陆啸的命令?
少年垂下眼帘,在心中无声冷笑。难道那位大将军看他莫云笙这几天过得太舒坦了,又想出了折辱他的把戏?
“姓袁的,别以为老子看不出你那些小心眼!”李冉暴跳如雷,“你要是真跟咱们一条心的,刚才就应该阻拦明诚!老子算是琢磨出味儿来了,你这就是要借刀杀人,好报复当年大哥灭了……”
“李冉你住口!”孙瑜已是色变,厉声高喝,“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没得叫你乱说!”
李冉梗着脖子,满面愤然,却是不再开口。
“这两件事怎么扯上的关系,袁某还要好好请教李将军呢。”袁初冷冷开口,声音冰寒刺骨。
“老李他口不择言,袁公子切莫放在心上,孙某这边代为赔罪了。”孙瑜向他一抱拳,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依旧不甚服气的李冉,“只是此事关乎紧要,还需从长计议。”他指向旁边空着的一顶帐篷。
袁初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拂袖入了帐内。孙瑜扯了满脸不情愿的李冉也走了进去,末了向秦展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点头,向周围呼喝道:“都在这儿围着做什么,哪儿凉快哪儿呆着!谁敢拿今天的事儿嚼舌根子,就给老子滚出玄韬军去!”说罢他低头看向莫云笙,咂咂嘴似乎颇有些无奈,“七殿下……先回去歇息吧。”
“劳烦秦将军转告袁先生与两位将军,无论商讨结果如何,莫云笙服从便是。”少年抬起头,面色平静,一双眸子却如同深潭,
黑沉沉的看不见底,“反正这伤兵营,”他转过身去,“已再无我容身之处。”
被争吵声吸引聚拢过来、刚刚被秦展驱散的伤兵们还没有全部离去。他们望着他,眼里带着无法化解的戒备与敌意。莫云笙看向几个平日与他相熟的士兵,那陌生的神情令少年觉得眼睛有些刺痛。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真相在不经意间被猛然揭开,本就是任性而为,到头来也只能自取其辱。不再受轻视,不再被排斥,从始至终,不过是他在一厢情愿。
究竟袁初孙瑜等人如何相谈,莫云笙不得而知。当晚便有亲兵过来传话,请少年稍作收拾,独自一人前往陆啸所住的帅帐之内。
复命之事迫在眉睫,然而陆啸伤势颇重经不起车马劳顿,孙瑜与袁初反复协商,最终定于三日之后拔营回返。
帅帐位于整个军队的正中央,除了立在一边的玄色大纛之外与旁人的并无差别。里面亦是分为内外两间,外间挂着盔甲兵器,一旁的桌案上堆了些军报地图;内间便是陆啸休息之处。莫云笙进入帐内,便看到袁初坐于桌后,伏案而书;他右手执笔,动作缓慢僵硬,显然是极为不便。
“陆啸先前服了药,不知会昏睡多久。”袁初放下笔,抖干纸上墨迹,将其交予莫云笙,“你每日按此抓药,早晚各给他灌下一次。更换绷带我自会让大牛来做,你在旁边打下手便可。在他醒来之前,所做之事只有这两件;想必对在伤兵营待过一段时间的七殿下来说,已是易如反掌。”
莫云笙低垂着眼,接过药单:“请袁先生放心。”
袁初盯视了他半晌,忽然淡淡开口:“不要起无用的心思。”
少年蹙眉,抬起头来。男人的半边脸颊隐没在烛火无法找到的阴影之内,表情晦暗看不分明:“虽说袁某不认为七殿下会对将自己作为牺牲品推出去的南陈朝廷抱有多少忠心,但是为防万一还是要忠告一句。”他露在亮处的嘴角缓慢挑起一丝诡谲骇人的笑,声音极轻,也极冷,“不要妄想杀了陆啸以绝后患,也不要妄想做下事情之后可以一死了之。无论是你还是他,只要是袁某想要活命的人,就绝对咽不了气。至于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七殿下恐怕不会有兴趣知道。”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
莫云笙的目光追随着男人,在他即将步出营帐之时突然吐出两个字:“昌乐。”
袁初猝然停下脚步
,却没有回头。
莫云笙握了握拳,只觉得手心湿淋淋的全是冷汗。他紧盯着那人清瘦的背影与花白的鬓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加冷静,“西楚末年,宦官专政,皇权式微;百姓不堪其苦,四处起义。北燕乘虚而入,陆文远率玄韬军,大败其军队,攻入皇城。昌乐帝自焚于显德殿,年二十一。”他顿了一顿,“西楚国姓为袁,而末帝单名,恰是一个初字。”
帐内一片寂静。半晌,男人微抬起头,发出一声轻笑:“那又如何?”
“却不知早应自焚而死的西楚末代皇帝,为何如今却藏身将其亡国的玄韬军中,做了一名妙手回春的随军大夫。”莫云笙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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