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啸接过密信打开,匆匆浏览。每向下看一行,男人双眉便又皱紧几分。
“怎么?”袁初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
“皇上与右相已找到了李文盛意图不臣的证据,准备斩草除根。想必是左相在朝堂上被压制得狠了,打算先下手为强。”他顿了一顿,脸色更凝重了几分,“据这信上说,密探在李府书房内的暗格之内,找到了李文盛与匈奴人串通勾结的书信。”
☆、第二十八章 匈奴
“与匈奴人串通?”袁初扬眉,“这位左相胆子还真够大的。”
“不仅如此。”陆啸将信纸折好再度放回信封之中,“虽然还没有证实,但似乎有几个匈奴人已经由李文盛的掩护进入了北燕境内,不日便可到达上洛。”
“仅派寥寥数人,想必也只能做些刺杀伏击的活计。容熙身居皇宫之中,方少涯也很少回右丞相府,匈奴人想潜入皇宫杀人可谓难于登天。你这勇烈侯府,可就难说了;纵使你与莫云笙可保平安,秦家的那对母女却没有保障。”
陆啸蹙眉。袁初续道:“如今敌明我暗,匈奴是否真的派人前来,多少人,身手高低,何时抵达上洛,一切都是未知。总归萨尔哈与李文盛狼狈为奸,总是要双管齐下的。你这几日加强戒备,静观朝堂态势便可。不出意外的话,容熙很快就会再度起用你了。”
“谨遵先生教诲。”陆啸欠身道。
“什么教诲不教诲的,这些事你自己心中有数,我只是多费口舌罢了。”袁初摆了摆手,转身在厅中慢慢踱起步来,“军中一切如常,你不必挂心。他匈奴人再猖狂,也没有胆子去玄韬军营挑衅。”
“各位叔伯如何?”陆啸问道。
“如何?”袁初停步,转过身来看他,嘴角忽地扬起一丝古怪的笑容,“一个个都想听他们将军的风流情史呢。秦展上次回到军营,孙瑜等人追着打听你的近况,他吃不住逼问,便把什么都招了。”他抖抖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轻描淡写道,“李胡子暴跳如雷,直说要来侯府将你揍到清醒过来为止,‘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先生是个死断袖,教出来的学生好好的也成了断袖。’”
想到李冉那风火毛躁的性子,陆啸不禁有些头疼,向袁初抱拳道:“害先生受牵连了。”
“他与我互相看不对眼二十多年,彼此说什么早已无关痛痒。倒是你,”袁初走到陆啸对面,紧盯着他的眼睛,“你真的想与莫云笙相守一生?”
陆啸沉声道:“是。”
“如果你想让他永远留在你身边,就要完全毁了他回南陈的念头。”袁初深深看着他,眼底有着男人不懂的东西,“或者派人去南陈将当年莫云笙是替身的事情传播开来,让他断绝了回去后能够东山再起的可能;或是只将他宠着护着养着,不要让他获得任何得以傍身的技能。”
陆啸怔住,眉头随即紧锁:“我不同意。”
“为什么?”
“他已吃了太多的苦,我不想让他再受伤害。”
“他不受伤害,埋下的隐患总有一天会尽数反噬到你身上。”袁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冷酷,“早就告诉过你要学着自私一些,莫云笙对你,真心虽有,更多的却是利用,别和我说你看不清。”
陆啸只是沉默。袁初盯了他半晌,面色忽然缓和了下来,低声笑叹:“想不到,你陆家竟是代代情痴。只可惜遇人不淑,看上眼的都是自私自利的狠心之辈。”转瞬他神情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淡,伸手将墙上的那幅字画摘了下来,“这东西我带走了,挂在屋内充充门面。与莫云笙之事,你好自为之。”说罢离去。
陆啸走后,莫云笙不愿再躺着,不多时便也起了。草草用了些白粥,他正想着去练练骑射功夫,却在通往校场的回廊之上遇到一人。天青长衫,双鬓花白,神情冷淡,手中一挂卷轴,正是袁初。两人愈行愈近,莫云笙停下脚步,拱手一揖道:“袁先生。”
袁初看着面前半年未见、已懂得锋芒内敛,韬光养晦的年轻皇子,双眼慢慢眯起。下一刻他毫无预兆地发难,卷轴换到右手,左手变掌为爪,向着莫云笙喉间狠狠抓去。
耳边听到呼啸风声,莫云笙心中警兆骤起。顾不得抬头一看究竟,他猫腰闪身避过,挥拳向袁初小腹击去。
“陆啸的武功都是我教的,你也敢来班门弄斧?”袁初冷笑,却不着急制住对方,只是跟着莫云笙慢慢拆招,如同猫戏耍老鼠一般。
明知两人武学造诣相差悬殊,但被人压制轻视的滋味依旧难受至极。莫云笙眼中蓦地闪过一抹寒芒,劈向袁初肩头的掌刀忽地变了方向,抓向他手中卷轴。这人全身上下几乎无懈可击,只有这废了的右臂是唯一的弱点,那画卷握在手里,五指微微发抖,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袁初瞳孔骤缩,杀意暴起。莫云笙还未碰到那卷轴,便觉得眼前一花,只听男人一声厉啸,随即肩头便传来剧痛,力道巨大得似乎要击碎他的骨头。他踉跄着向后退去,袁初却不依不饶,脚下一点便如幽灵般滑到他面前,左手掐上颈间,将他狠狠抵在廊柱之上。
昨夜□激烈,莫云笙原本便身体不适,后背重重撞上石柱,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禁锢在颈上的手指如铁箍一般,掐得他呼吸困难,面色苍白,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直到此时,袁初仿佛才意
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眼中阴鸷刹那间散去,男人微扬起下颌看他,声音极轻,透着明显的威胁意味:“七殿下可要记好了,别做出任何伤害陆啸的事情。否则就算让那个傻徒弟恨一辈子,我也要杀了你。”说罢才收回手去,莫云笙的颈上赫然五道指痕。
咳声终于止歇,莫云笙方才直起身来。他平复下自己有些激烈的喘息,看着袁初冷冷道:“西楚国破,然南陈犹在!无人知先生来历,却皆知莫云笙乃一介男宠!”
袁初一怔,神情竟有些恍惚。他的右手已经颤抖得厉害,终于再也无法使力,卷轴“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男人如同被惊醒一般,慌忙蹲身去捡,翻来覆去地查看有无破损,小心地拭去沾上的尘灰。
“七殿下,直到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人才会懂得去后悔。”他将卷轴换到左手,慢慢站起身来,语气毫无起伏,“有时候不去在乎旁人的眼光,活着会轻松许多。”说罢,袁初不再看莫云笙一眼,错身离去。
莫云笙望着男人有些萧索的清瘦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挺直的脊背瞬间失去了支撑,无力地靠在石柱上。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双手紧紧握住,再松开,再握紧,如此往复。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他终于直起身来,向校场走去。呼吸均匀,步伐平稳,除了颈间依旧未曾完全消去的淤青之外,看上去似乎和往日一般无二;只是那双墨黑眸子之中闪烁的光芒,却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来得决绝。
五月在草原上是祭拜天地祖先鬼神的时节,而今年,分裂许久的众部落终于重归王庭之下,祭祀便显得尤为重要。一统各族的年轻首领萨尔哈于典礼上承继空缺十余年的大单于之位,号呼衍单于。随后又将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等官职一一封赏给自己的功臣与各部首领,俨然是要恢复当年匈奴全盛时期的架势。
当年丘林单于为北燕大将军陆文远所杀,他的儿子们在四散奔逃之中还不忘争夺单于之位,左右贤王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匈奴人已如同一盘散沙,无法凝聚。如今这种局面终于结束,面对这位年轻有为的呼衍单于,普通牧民们自然是抱有热烈而淳朴的崇拜感情。何况他也是丘林单于的众多儿子之一,坐上这个位置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令匈奴贵族、尤其是那些迫于压力归顺的部落首领耿耿于怀的是,这位大单于的出身其实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高贵。他虽是丘林单于的儿子不假,但身体里的另一半血液
却来自于他们的世仇北燕;不过是被劫掠过来的卑贱侍妾所出,如今却要踩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发号施令,实在是让人心头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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