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后,见到天香趴在桌上写字的模样,她不禁笑道:「你写字比十岁孩童的姿势更不良,这样腰杆会受伤的。」
天香闻言伸了个懒腰,好奇地看着她。「棠毅那小子如何了?」
「不知道。」冯素贞脱下外袍,挂在一旁的架子上。「你在写什么?」
「写日记啊。」从天香离开冯素贞,前去采药的旅途开始,她就有写下特殊事件的习惯。当然以她的性子是不可能每天书写的,但偶尔心有所感时就会拿起笔写点什么。「以后我要是忘记了,再看这些日记,那定能全都想起来!」
「忘记什么?」冯素贞心口震了一下,莫名觉得烦躁不安。
「人老了一定会忘东忘西嘛。」没有察觉对方的异状,天香拉开纸卷,满意地念着:「「昨天冯素贞问我会不会吃醋,我觉得她那样好可爱」──」
冯素贞笑了,一扫心头剎时的隐忧。
「──「见着小皇妹和她的小小公主,吓了一大跳!」」
听到这里,笑容黯淡了些,冯素贞坐在靠窗的长椅,双腿难得地也摆在椅子上头,因为这似乎就是这种椅子该有的坐姿。一袭柔软合身的儒衫,午后余阳撒在她修长的身子上,像把名匠铸成的剑,笔挺亮丽,光洁慑人。
「公主,今晚我们在房内用餐吧?」冯素贞品茗清茶,似笑非笑地望着天香。「我还在等你穿上那件樱色罗衫呢。」
或许是那眼神太具有暗示性,天香微微地红起脸。「你还有这心思?我以为你早被棠毅小子的事情惹得心烦意乱了。」
「我想了很多。」她阖起眼,懒洋洋地喝着茶。「今晚,我要奉行你的主义,及时行乐。」
「你跟棠毅小子发生什么事吗?」
冯素贞微笑地摇头,双目仍是假寐似地阖着。见那几乎像正要入眠的安祥神情,使天香想起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白色幼犬。她没有再开口,只是继续写着日志,共享两人无声也舒坦的相处。
等到天香告一段落时,冯素贞仍是身着男装地躺在长椅上。这次可以确定她真的是睡着了,规律起伏的胸口和平顺的呼吸声,让天香也觉得昏昏欲睡。她走近冯素贞的身边,坐在尚留有一人空位的椅旁,认真地凝望那在熟睡时显得特别纯净的面容。
天香抚着冯素贞垂下些许的浏海,想起多年前小皇妹曾说过的话。
「你们夫妻俩这么爱舞刀弄剑的,将来有孩子还得了?」
这个人的孩子,不晓得会是什么模样?她感慨地轻笑一声,五感灵敏的冯素贞便醒来了,她清澈的眼底还带着初醒时的迷糊,天香于是低□子,轻吻了她的额头。
「…没事,你再睡会儿。」
冯素贞微笑以应,干净无邪的容姿,令人联想不起任何城府极深之类的形容词。她摊开一只臂膀,一手拉过天香的手腕。「跟我一起睡吧,这椅子躺起来好舒服。」
「你不是说睡椅子会腰酸背痛?」
「老人家才那样。」冯素贞又笑,今天她笑得很多,笑得很媚,却又十分纯真脆弱。天香时常为她截然不同的姿态感到诧异,这次当然也一样。
窝进温暖的怀里,天香枕在椅背上,脸庞与鼻尖埋着冯素贞的衣料。或许是很煞风景的事情,但她还是想起了,不晓得当这个人抱着自己的婴孩时,是否也会是如此姿势?无论如何,那一定都是、此生永无法得愿的遗憾。
听着几乎与自己相同韵律的心跳声,她也跟着冯素贞入睡了。
晚上,当芷彤与棠毅来客栈时,天香身穿独特的粉樱服饰自然迎来小皇妹的赞叹,而棠毅,兴奋地询问绍民兄人在何处。天香当然不能说,你的绍民兄被逼着穿上异族女性稍露肩膀与手臂的衣着,现下正因为你们的到来而躲在沐浴间内动弹不得呢。
总之,虽然很无礼,但还是想办法快把这两个客人赶走吧。天香扬起神似冯素贞思索计谋时的浅笑,热络地开始招呼他们。
***
客栈床上,天香压住肚子满脸痛苦,像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狗狗,发出弱小的低低呜鸣。坐在床边的冯素贞只是微皱起眉,光从外表看来,还真是没心没肺地使人气绝。当然,凭她那张冷淡的貌美容颜,吐露出的语句也不会是温柔的情话绵绵。
事实上,天香多想直接叫她闭嘴了,肚子涨得要死耳朵还要因为被训话而痛得要命,是女人说什么也忍耐不下这种折磨。讨厌鬼冯大妈。「你别再念东念西了,是想让我肚子更痛吗?」
冯素贞环起手臂,一副转换姿态后打算再接再厉骂下去的样子。「自业自得。我已警告过你,不要叫那么多菜、不要一口气吃那么多,你看你现在,满意了吧?」
「是,我是满意了,至少我吃遍岩县的异族美食。哪像你,每次都只吃那么一点点…你是怕吃太撑了会长胖,还是怕胖了会被我吃掉啊?」天香的脸埋在枕头里,大耍无赖。这一直是她的绝活,也一直是她对付冯素贞的训话最有效的武器。
「我吃多少跟你吃多少没有关系。」
「当然有啊!」天香理直气壮地道:「要不是你总吃那么少,我需要一个人吃完全部吗?」
「下次别叫那么多便好。」
「可机会难得,我每道菜都想尝尝啊!」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天香的气势也更烈了。「都是因为你吃太少啦,要是跟男人去吃,那些份量算什么?我也不用为了怕浪费食物才猛吃硬撑。」
冯素贞的脸色清晰地沉下来了,比戴上面具还要神速。原本就严厉的表情,在天香话语落毕后更令人望而生惧,彷佛凝结千万年却还是注定得爆发的休火山,连眼神都阴沈地透露出火炎炼成的光。
「──你下次便跟男人去吃吧。」
把药瓶放在桌上,冯素贞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天香支起身子时,只看到那道淡白中透着沈淀乳色的儒装背影,阳光反射下显得格外清冷孤寂。房门因某人离去而掩盖的声响,如伐木般嘎嘎地摩擦着被留下之人的耳力。
「怎么真生气啦…」
懊恼地坐在床上,天香注视着那孤孤单单的药瓶,想起之前求了许久却被冯素贞以一句「我不该再纵容你胡来了,这次就记取教训,等疼痛自然好」为由、坚定地给拒绝的事。她抱住肿胀的肚子,无力地又趴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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