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装修似是一丝都未曾改变,又似乎是大动了筋骨,自从他决然离开的那晚,云萧然就很少会回来了。他的大脑里一向不擅长储存太过细节的记忆,那些美好的,痛苦的,不堪的,混杂在一起,都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
推门而入之后,映入眼的就是正面摆着的用了多年的梨花楠木贵妃躺椅。正面往右,有个内拱门,顺势往里走的话,他知道,那是他的睡房。往左望去,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茶桌,精致的茶器上蒙着不少的尘。再进去一些,就是紧靠着墙壁,堆满了四壁的各色小说剧本的书柜。曾经,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当练功结束之后,点着油灯,踮着裸脚,溜进师父的书室。找到之前一天看了一多半的小说或者乐谱,然后席地而坐,一看就又是一夜。直到师父下了场子,大多数时候他早都已经体力不支的倒在地上,睡得正香。冬天的时候,给他裹起编制厚实却一点儿都不扎手的毛毯,夏日的时候,披散一席锦丝细棉的薄被。那些岁月,师父总是会连哄带抱的把他拽到自己的床上,而自己却就在贵妃椅上复又凑合一晚。睡梦中,总觉得有人温柔的抚过他的脸庞,轻柔的压好被他踢飞的被角。偶尔,噩梦袭来的时候,他会在醒醒睡睡中听到低沉婉柔的催眠曲,直到他不再颤抖害怕为止。他一直都知道,师父会在那里,不管自己是不是脆弱不堪,不管自己是有多么的害怕恐慌,他都知道师父会一直在那里,在他身边。
只见屋内的那人低头懒散的歪坐在贵妃椅上,水蓝的中衣肆意的摊在椅上,三千青丝随意的就那么散在他的肩头。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却也没有抬头,只是左手微扬,顺势一指。低头,是为了盖过自己的紧张。其实,他是知道的,云萧然来的意图,却未知他真实的想法。
云萧然低眉顺眼的走到他左手边的练功椅,一下坐就只坐椅子的三分的一半,腰板挺直,双腿微分,只有脸,还是如进来的时候一样。
稍微扭转了下身子,向他的方向轻瞟了一眼,看着他局促的盯着地面的样子,即又强迫自己转开。唇边一抹苦笑,兀自感叹,那脸,真是看不厌啊,略叹了一小口气。忍痛扯了扯唇角,状似不经意的说道,“要走就走吧。”声音乍听似与平日无恙,只有略微涣散的眼神出卖了他的本意。虽然有意想要出口挽留,却又真的怕是耽误了他,尤其他知道自己留他的原因,并非舞技过人一个原因。
“师父。”猛然抬头,清凉的声音回荡在有些空旷的屋中。这一霎那,云萧然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早就不是那个刚入师时胆怯无知的男孩了。“萧然,萧然想留下来。”声音不大,却带着笃定,眼睛执著着盯着地板的一角,而双手却握拳发抖着。
并不意外,听到他的回答。抬起脸,却还是没有看向萧然,只是望向了半开了纸窗的外面,让安静亦有些寒意的气流在两人中放肆的流动。虽然无声,但是因为云萧然的话,而涌出来的安稳暖意逐渐取代了之前的冷清和刻意的紧绷。然后说道,“那,就随你吧。”声线依旧没有什么浮动,唇边勾起的似是而非的笑容却又一次出卖了他。原本拖着颈的右手一撤,上身向后,慢慢的把头靠在枕上。云萧然知道师父这是乏了,便自觉的帮忙把纸窗关上。眼睛似看非看的望着云萧然起身,转而慢慢离去的身影。长衣掩过苍白的脸庞,发出一声奇怪的古咯声。抬起手,随意的垂在身旁,长衫扫地,任由周公带着自己去再去下一局。
临睡前,喃喃自语,怪不得那腰带看着碍眼。
樱红衬在水蓝,格外的耀眼。
3
从师父住的偏房里走了出来之后,在斋子中院的回廊上,七转八转的,绕过练功的院子,不自觉地就来到了后院。驻足,看着那些被人贩子把龆年的少年们,陆续从后门往院子里带的景象,眼眶无声的有些微红,似是有泪光。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那年,他已然九龄出头,其实按规矩早就过了被人贩子送到筱郁斋的年限。只不过,他那时着实身形瘦小面色蜡黄,倒更像个快要病入膏肓的孩童。他已经不记得是怎么沦落到街头,甚至是哪个街头,又是怎么来到这个城镇上的,明明本家不是这里。太过年少的记忆,总是不甚清晰,他只记得领着他的那人,脸上的笑容是温和无害的。送他进来的时候,还顺手塞给了他一个热乎乎的烧饼。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人也因此从斋子的管事手里筹到了去窑子温存一晚的银两。
4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那年连降了好几天的大雪,那种每呼吸一口气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口热气接上来的恐怖感一直让他记忆犹新。揣着温热的烧饼,赤着双脚,小步的紧跟着那人走进后来才熟悉的练功房。
那四壁的清凉,即使是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有些哆嗦。
虽然那屋子里烧着不小的炉火,几个似文雅的身影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谈笑着说些什么。要说有什么奇怪的,那就是在这些人中间,莫名的空着一把椅子。黄毛小子如他,自然有着好奇的本性。清澈的眸子环视的周围,不大的屋子里站着六七个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孩子,只有少数如他这般衣衫不整。其他的,却是与他完全不是一个世界,每天都过着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少爷们。 只是不管这些孩子们的出身如何,他们的脸上大多都映着一种希望,虽然各有不同。有的是生存的最后机会,有的却更像是一种登台出名的渴望。只有他无措的呆在角落,不知道他站在这里的意义,和等待着他的又是什么。
不知道站了多久,只知道练功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冬日的凛风一同随着进了来。
逆着光,他眯起眼睛,外面隐约看着像是刚过了未时三刻的样子,他不确定,许是也因为已经站了一个下午,早就有点头晕目眩了。冬季的这最后几丝残阳,挂在房檐上,拉得老长。一道人影,披着厚实的羊毛披风,玫红的绸缎系在颈间。披风下面是还未来得及换下的戏服,浅青色缎面,绵白藏蓝绣花,腰间的梅花簪红是他的标志,却是他后来才知道的。当年只是觉得扎眼。见那人身段轻孰,快步走到那一直都空着的座位上,轻扬了下披风,没多在意,就那么随意的坐了下去。
他轻了轻嗓子,就像是有人施了法术,他入门的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说笑。无声的看着他,注视着他,甚至好多孩子的眼里溢出了满满的崇拜。不得不承认,他就是有那种魅力,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停下自己正在做的,不管那些事情是有多重要,而把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就连才七八岁的孩童都不例外,就连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云萧然都不能幸免。
“总管事,今儿个,怎么,”他一抬眼,皓眸微扫了眼坐在左手边头把椅子的管事,声音是好听但却有些张狂,说道,“这是?”
“夙瑛,这都是这些天新送过来这儿学艺的娃儿,你看着办吧。”总管事的声音如陈词滥调,平稳的不带一丝抖颤。可是他的却不同,清脆中带着些跳跃的调子,略微还有小小的上扬,听着让人轻易的在这寒冬中感受到些许的暖意,不多,刚刚好。
似是点了点头,又沉入了思绪,然后很快,不解的望着总管事,“可是,不是一向是晋爷他们...”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总管事笑而不语的神情。他似懂非懂,止住了话头。转目,没有再看那几个管事,眼光却完全没有停顿在那几个穿着丝质成品绣工出众的男孩儿半丝,眼神快速的逐个扫过每个孩子的脸,然后不自觉的起身,走到一个衣衫不整还好几天都没有吃到东西的孩子面前,蹲下身子。
5
“萧然啊,你怎么,”
他的回忆突然被打断,看着快步走来的银灰深紫的人形,觉得这十几年,总管事果然还是老了。细看,总管事脸上的皱纹遮掩不住的是岁月沧桑,他的声音也比起之前多了些起伏。
“总管事,”他长长的一揖,袖衫垂地,身板平直,到位的不能在到位了,就如同当年学徒时一模一样。
“快起来,快起来,从今以后,你也不用再给我行礼了啊。”一边捻着不长的半白胡子,一边有些略感遗憾神情复杂的叹道。
“不。管事,您依旧还是我的管事。”萧然说完这话,转身便离开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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