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斯琪。我回来了。】
达斯琪虚弱地望着他。熔岩的光辉在她发梢蒙上红融融的软层。她的瞳孔里没有光泽。右侧的眼角上还挂着那抹擦泪时留下的血迹。脸颊上浑是磕打的撞伤,额头上翻起几块指甲大小的血皮,露着里面红润的真肉。
师傅用力抱着她,把她抱在心怀深处。嗓子里挤出嘶哑的哭咽声。
“这里,是天国吧……悲伤又温暖……”
她虚弱地望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杀死最后几只树妖,索龙和卡立法匆忙跑来,跪倒在达斯琪身旁。“达斯琪!别这样达斯琪!”“你做到了达斯琪,你拯救了我们!所以,再坚持一会,我们一起回家!”
“你们都在……太好了……”
【爸爸……欢迎你回家……】
她缓慢地朝他笑笑。
接着。呼吸停止了。
这种感觉……又是同样的感觉。怀里抱着同样相貌的两个女儿。同样的右手捧着女儿肩膀的姿势。同样透过模糊镜片的深情俯视。鼻腔里同样的泪腥气。同样被黏稠鲜血染红的双手。这种感觉,真讨厌啊。仿佛是上苍的愚弄。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非要这样……
不要走啊……达斯琪……
【达斯琪。你是。达斯琪。你是。我真正的女儿。】
chapter.07(十二)
从梦境里一点一点挣脱着,像花妖一点一点挣脱细长的花蕊。视界是清泪染透的素白。天花板的灯好像被晕湿了一大片,渗出白寥寥的晨曦一样的光泽。索龙脸上沾着大把大把的潮湿,这些泪迹分布得很均匀,好像彻夜蜷在森林里自然沾到肌肤的露水。卡立法趴在索龙胸口上,一只手抱着他的腰,另一手死死抓着他的衬衫前襟。衬衫的第二颗扣子被扯掉,露出胸前的肌肤,卡立法就枕在那块露出来的肌肤上。浅蓝的无框眼镜滑到椅面上。索龙的胸口湿漉漉的,卡立法还在一阵阵抽噎,连同身子一起在索龙怀间瑟瑟颤栗着。
胸腔里,有空谷之风簌簌流动的声音。白色的羽毛,在风里阴柔飘转着。自由地滑翔着。
墙壁的挂表指在临晨2点。眼睛里还是白盈盈的。索龙蹭了下泪水,缓慢地抱住卡立法。搂住她,稍稍带些力气。胸膛里有女子温吞吞的体温。他可以感受到怀中有个鲜活灼热的生命在充盈他的内核。暖暖地,吸一口她的发香。用拇指为她擦一把泪水。
“哎,还好吧。醒醒。”
索龙摇摇她。卡立法抬起头,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感觉像打开了一扇门,眼泪汩汩涌出来。她咬着下唇,眉梢蹙着悲伤的弧度潮湿地看着他。这时,“手术中”的灯牌熄灭了。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走出来,后面是蹦着走的人鱼和僵尸一样的护士。两人推着轮床,师傅躺在上面,鼻子插着氧气管,手臂连着吊瓶。脸上同他们一样,沾着夸张的大片大片的泪水。人鱼护士朝他们竖起个拇指,清爽地笑了笑。随即,卡立法哭得更厉害了——师傅的手术总算成功了。
看到师傅后索龙才觉得不对劲,赶忙朝达斯琪休息的病房跑。“我们……做了同样的梦么……”索龙推开门,笨拙地找了一圈,找到开关迅速把房灯打开。床上模糊的影子顿时有了色彩——达斯琪趴跪在床上,抱着头泣不成声地哭咽着。下唇被她咬出血来。卡立法旋即跟过来,看到难过的达斯琪,便凑过去抱住女孩的背。
鲜血。罪恶。仇恨。感动。勇气。亲情。疼痛。爱。所有的情感倾注在梦中的岩浆岛上。
“爸爸……的手术……”达斯琪的声音像是用力挤出来似的吐字困难,并且有些沙哑。卡立法环抱着她的腰,鼻子埋在她脖子里:“爸爸不要紧了……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整个过程像个奇迹……”
【他一度险些丧命。心脏不跳了,瞳孔放大了,心电图化为一道直线。心脏除颤器反复电击,注射心脏兴奋剂,尝试过很多急救方法,但丝毫没有效果。医生和护士都绝望了,准备为师父盖上白布的时候,护士发现静卧在手术台的师傅竟然留了泪,没过几秒,心电图倏然有了反应,并且异常稳定。他的呼吸非常健硕,甚至超于常人。】
不知为何,比起已确认安然无恙的师傅,索龙和卡立法更担心眼前的达斯琪。两人不自禁抓起达斯琪的手左右翻看,女孩的手腕白皙光滑,皮肤非常好。索龙和卡立法对视几秒,两人又同时放开女孩的手腕。
“我……刚才做了奇怪的梦……”索龙有些不大好意思说出口,梦和现实分不清很容易受人耻笑。而卡立法却很有感触,好像拥有很多共同回忆的老同学多年后又聚在一起似的问道:“岩浆岛?达斯琪把自己的手腕钉在石砖上?”
“你也……”索龙有些惊愕,“我们真的做了同样的梦?”
“那达斯琪,你是不是也……”卡立法从上至下捋了捋女孩的头发。达斯琪低着头,迷惘地望着左手的手腕,右手抓在上面:“嗯。十字架……树妖……巨手……”脸上的泪水比他们都要多,好像刚刚被大雨淋过似的。卡立法从手包里取出纸巾帮女孩一下下擦着泪痕。
达斯琪有些头痛,但她非常想见师傅。卡立法征求医生同意,因为师傅恢复得实在太不寻常了,只是身子有些疲乏,睡着了而已,几乎同正常人无异,所以破例允许他们进去探望,但不能影响病人休息。索龙把达斯琪抱到师傅的病房,放到椅子上。达斯琪身上也有股很特殊的香味,擦着很淡的香水,更多是自身皮肤上的乳香气。索龙又有点脸红了。卡立法把达斯琪的鞋子放到地上,蹲下身子像个姐姐一样给她穿好。
三个人心里血糊糊的,都不大好受,好像刚刚经历场世界大战,目光疲惫极了。索龙两手插着裤袋,靠在白兮兮的墙壁上望着天花板的对角线。卡立法翘着腿,手臂抱在胸前坐在另一张紧贴着达斯琪的白色铁管椅上。师傅的睡相格外安详。手臂插着输液管。鼻子上的氧气管已经不需要了。这间重度监护室只有一张病床,左侧放着一个小铁柜,上面摆有花篮和水果篮,大概是白天达斯琪送来的。右侧是各种监测仪器。挂着白色窗帘的落地窗透着淡弱的光影。床头有个大得很夸张的紧急呼叫器。
“我们为什么会做同样的梦呢?师傅的手术原本失败了,但师傅靠自己又奇迹地活过来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个梦……因为我们杀掉了死神么?”索龙说“死神”两字时不由结巴了一下,说这种虚幻的东西让他觉得不好意思。但别的又解释不通。卡立法沉了好一会,缓慢地说道:“大概……是泪精灵吧……”
“啊?!”
索龙有点难以置信,难不成真是鬼神的问题?卡立法拿手压了压,示意让他小点声,不要吵到师傅。
“你听过‘船精灵’吧?”
索龙点点头:“虽说很难相信,但那东西确实存在。同梅丽告别时亲眼见过。”
“我过去在水之都做潜伏时见过好多次。只有真正被赋予关爱的船才会凭依着船精灵。很多人都说这只是种传说,但它的存在却是毋庸质疑的。”卡立法说道,“不过……‘泪精灵’也是远古流传下来的传说。只是这个传说较‘船精灵’更为玄幻而不被任何人相信。”
达斯琪一直默不作声地靠着卡立法的肩膀,大概头痛还未消除,或者说她又睡过去了。
“怎么个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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