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已经回到家安心静养。看他那一边舔着冰激凌蛋筒一边朝她两个女儿谈着黑色笑话的样子,想必再活个一二百岁也不成问题。在师傅家待到9点,卡立法虽然很想给索龙“补课”,但她还是决定留在教师宿舍照顾师傅。夜一寸一寸地沉淀着。索龙和达斯琪又尴尬地走在一起。夜晚的尾田大道,清幽、安详。明灿灿的路灯照耀在树冠之上。由罅隙倾泻而下的千万条光束横纵在光影粼粼的水泥路上。两个人年轻的脸上都沾着路灯水白的多边形光块。达斯琪走在前面。索龙把书包拎在肩后,跟在她身后五米左右的地方。达斯琪双手抓着书包提手拎在身前,像犯了错误似的缩着肩膀,步伐走得很急,好像唯恐男生会追到自己。不知为何,她心里有股酥脆的忐忑,好像发丝在耳孔里反复拨弄似的。另一边,索龙尽量不看女孩的背,刻意把步子放慢,唯恐追上女孩。他又犯了那种老毛病,喜欢从路旁掐根青草咬在嘴里。明明有很多次把狗狗刚刚尿湿过的青草勿摘下来,而且还很得意自己每次摘选的草枝都如此青壮。
两个人,一个越走越快,一个越走越慢。白腻腻的碎影在他们肩上撩拨着,涂鸦着美丽的花纹。在大道远端,视野所及的尽头,电视塔的信号灯宁静地闪烁着:一盏蓝色的,两盏红色的。盛夏的气温湿润而舒爽,细小的风吹在脸上,就像细腻的少女的裸体。夜蝉的声音时起时落,每一棵繁茂的树都被路灯照得很亮。而相对地,背光的地方,就显得浓黑一团。索龙很喜欢注视这种漆黑无光的地方。尤其是楼间的自行车棚和路边葳蕤草丛的枝叶间。两旁的路灯把两个人照出无数个影子。每路过一对路灯,自己身前的四个影子,有两个在缓缓缩短,还有两个在渐渐拉长。就仿佛拉扯着在一勺黏黏的黑芝麻糊一般。此时,身体是孤独的,但心里有一块地方却变得格外敏感。就好像那个方向有强烈的太阳在照射一般。他们彼此都能意识到身前、背后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光亮”。靠近光亮的那一面,那一小块灵魂被烤得软软麻麻的,好像是颗果冻,稍稍一用力就能咬下一块来。
两个人不一样的速度,尽管尽量躲避着对方,但最后还是讽刺地一起聚到了车站。尾田大道尽端的十字路口,车站的路灯有些闪动,圆圆的白色灯球上旋绕着不少飞蛾。飞蛾撞在玻璃罩上,打出轻悠悠的“叮叮”声。闪烁不定的灯光让人有些晕眩。达斯琪站在站牌一旁。索龙则是趴在路灯前的护栏上,不时朝公路远端张望有没有出现自己要搭乘的公交。两人间有个同样在等车的秃顶大叔。大概2分钟,一辆运通的黄色公交入站,秃顶大叔上车了。车门关闭,缓缓离站。达斯琪悄悄转头看了眼索龙,他还在,没有上那辆车。随后,索龙假装掏耳朵,侧下头,确认达斯琪是否还在。他扫了一眼,马上转回头来。这次掩饰很自然,她应该没有注意他是在看她。世界好像又进入新的维度。两人心里的现实由“还隔着一个大叔”变为“只有我们两个人”。心变得敏感而紧张。头顶有明朗的月。青白的月盘一半插在深蓝的云棉里,一半光溜溜地露在外面。月同云交汇的部位被月光照得很软,像个酥黄的棉絮状的小奶酪。立体的蓝朦朦的光影漫在云沿上,月盘匀滑的轮廓沾着蓝朦朦的云花。天空另外还有几颗明显能辨出星座的星斗。星斗闪着白凝凝的摇摇欲坠的光,白皙的光泽像个遥远而温柔的微笑。
心里,面对着彼此的那个方向,依然有强烈的照射感,甚至炙烤感。公路上疾驰的稀疏的车辆把空气弄得并不好,幽蓝色夏夜特有的树叶潮湿的味道,掺和着一股闷厚的汽车尾气。远远地,公路远端的公车缓缓驶来。车头用红色数字灯标着车路。这是达斯琪要乘的车。远远地,她就看到了。自己要走了。索龙感觉到达斯琪在看她,视线转过去才发现,她原来是在看公路上的车。然而,女孩感到索龙在看自己,便把视线转到他身上。视线相对,索龙反而觉得不好意思,马上把视线移开。他觉得有些尴尬。感觉好像是自己自作多情,然后又被女孩发现一样。面颊有些泛红。他又伪装成是在看达斯琪身后的站牌,摆出无聊的打哈欠的姿势。头顶的路灯仍在嘤嘤颤晃着。好像是个白粼粼的云海尽头的梦。
达斯琪把腰际的微型“和道一文字”取下来,隔着7、8米朝索龙晃了晃。银白的饰品凝着细弱的闪光。
“哎,这个……谢谢你了……”
索龙愣了一下,伪装出来的困顿慵懒的神情好像忽然被什么揪住了,那根神经有着强烈的被抓握感。索龙用在雪漠里望着远处一只白狐的眼神迷惘地打量了她一下,最后反应过来,应该是鹏也把他的事说漏嘴了。她望了眼身旁缓缓靠站的公交,没有表情地朝她“啊”了一声。随后女孩上车了。找到座位后,在车窗里望了索龙一眼。她的眉线以微妙的角度轻挑着。那眼神平淡、却含着一抹不透明的忧郁。
公车驶离了车站。空气中依然充斥着废旧的汽油味,中间含混着湿漉的带有植物气息的风。公车越驶越远,最后,缓慢地消失了,在夜色尽头留下两道清弱的尾光。车站剩下索龙一个人。四周好像忽然安静了。嘤嘤闪动的光线变得更暗。一个人,又是一种感觉。感觉这里又变成新的世界。硬邦邦的站牌,上面的字被路灯晃得含混不清。身后带遮雨檐的广告窗口变得虚弱不真实。两块广告窗口,一块是手机广告、一块是汽车广告。上面的男演员直勾勾看着自己,面部仿佛贴着块半透的乌云般,显得暗淡、阴沉。索龙调整一下书包肩带,两手插到裤袋里坐到两块广告牌之间的椅板上。
“我的车怎么还不来啊……”椅板很低,索龙坐在上面伸直腿,压低身子一面伸懒腰一面自语道。
chapter.08(十二)
将近十点,索龙回到半山的小屋。他刚刚接过一个搬家公司打来的电话。领班问索龙今天为什么没来上班,索龙这才想起来,临放学一直想着要请假,但和达斯琪卡立法走在一起就把这事忘了。卡立法还好,就是达斯琪在自己身旁时他总觉得有些别扭。究竟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那感觉就像拿沾满黏黏巧克力酱的手指顶在心脏**上缓缓涂抹一样。那黏腻感长久滞留在心窝里,让人不自在,好像总在顾虑着什么。索龙对领班说了实情,说是去医院看师傅,简单的三五句把事情应付过去。因为索龙的搬运效率很高,领班也没太纠缠,形式化提个醒便挂掉电话。
男生脱掉上衣和鞋子,换上宽松的墨绿色休闲长裤。从木屋的装满竹剑的木筒里随意抓了三把,来到木屋外的空场上。月已经升得很高,挂在圆月上的深蓝色的云丝也不知不觉散开了。这半山坡的气温要比城市低得多。黑黝的树林间喷发着冰墩墩的圆厚的凉气。身旁有幽重的鸟叫声,那声音轻一下、重一下,中间隔着很长的间隙,仿佛从黑透的古堡底下的牢笼中播散出来的一般,在空气间顿着颤悠悠的回声。小屋的木门敞开着,反正这里只有自己,关不关门没有多大意义。木屋里老旧的灯泡泛着黄油油的光。土质的空地上映着木门和田字窗的矩形光块。闭合双目,宁静地拉开一个出招前的架势,索龙把精神沉下来,进到另一个时空里。软幽幽的风吹落一片杨树叶,索龙一式划斩,将叶片由中线断开。明明是无刃竹刀,却犹如最锋锐的利器。认真地空发打了数百式后,索龙结束了今天的技巧训练。下面是力量修炼。小空场的角落有两块巨岩,男生先将一块举起,用力抛到上空,然后即刻又躬下身抓起第二块巨岩,同样抛到正上方。索龙闭目,伸开两臂盘腿而坐,旋即,两块巨岩分别落在两手的小臂上。男生调整重心,使巨岩在小臂上停稳。巨大的重量把他手臂撑出青蓝的血管来。他上身赤裸着。身上绷着丰厚的肌肉。体内的血浆在肉层内扭转翻腾。面部渗出轻微的血红色,而表情却依然宁静安详。
我现在一个人,住在一个破旧的平房里……
我真蠢,明知道你不会回我……
我真蠢……
大脑某个深刻的沟回,忽然闪过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起初毫无参照对象,就好比看漫画时内心会自动给角色配音那样,她的声音是完全凭文字印象想象出来的。然而在索龙终于知道那人的真面目后,马上为其加上专有的唯一匹配的声音。那个声音是来自薇薇的。如今的那个声音,显得细小而脆弱。好像被什么妖魔的巨手紧紧抓握着。
心有些被打乱了。这种修炼本该是寂静无我的。心里有了另外的声音。他能清晰真切地听到。她一直在哭。
索龙运作着全身的洪水一般的力量,把手臂的巨岩轻轻抛起,丢到原本所在的角落位置。索龙的手机和书包就摆在一进门的圈形木桌上。男生把手机抓起来,上面没有任何来电和短信的记录。明明中午已经给她回短信解释过了。她没再主动联系他。由此可知,之前那些痛已经切实在她心里留下痕迹了。
“中午的饭非常好吃。忘了和你说了,特此补一句。谢谢你。”
发过短信后,索龙长叹口气,他曾怀疑过很多女孩,同年级的罗宾、柯妮丝、南波杏、卡莲,甚至连达斯琪和汉库克都怀疑过,但到最后他怎么也想不到竟是那失踪数日的薇薇公主。他差不多已经可以适应这个事实了,那些短信的字里行间,处处透露着那公主的羞涩和腼腆。不知薇薇还会不会给他回短信了。索龙掰了掰脖子,颈椎咯嘣嘣响了几声。他看了眼书包,还有作业要做,但他却丝毫没那兴致。细细想想看,距毕业考还有仅仅20天了,有些不愿意做的事也不得不着手去做。索龙有自己明确的理想,打工和上学考试是没办法的事。他不想浪费一丝一毫可以让自己变强的时间。既然不想写作业,就背背书好了。人生是短暂的,理想不能放弃。读书考试也不能放弃。索龙把手机又放回木桌上,从书包里抽了本化学书,把书往门外空地上一丢,拿石砖压好书页,随后趴到地上一面做单手俯卧撑一面背着元素表。索龙做俯卧撑的速率很快,一分钟能做一百来个。十分钟后,当索龙做到1125个的时候,手机总算响了。索龙不想耽误修炼,于是倒立着用单手蹦着进到屋里。随后弹弹手站起来,抓起手机。
“不好意思,刚才洗澡去了。这里没有浴室,要洗澡只能到洗手间,事先打热水用水盆往身上泼。你明天想吃什么?我刚刚做了东坡肉和虾球。”
取来手机,索龙又趴回放化学书的地方,做俯卧撑的手由右手换为左手,右手拿着手机。
“什么都行。反正你做什么都挺好吃的。话说我这里洗澡也不方便,要提着水桶跑到一里外的小溪打水,打回来拿炉子烧热用。”
“我知道我知道。你过的是那种田园生活嘛。有时我真的很敬佩你呢,我平时都是靠家里,这一出来自己独立生活,才发觉有那么多不便。社会冷漠得让人不得不成长,如果成长不了,就会被淘汰,被更替。”
“嗯。适者生存论。有些人因为适应不了,精神崩溃了,有的逃到国外,有的成了精神病,有的直接自杀了。社会就是冷漠的、用钱生存、相互攀比的大环境。人需要在弱小中忍耐嘲笑,在弱小中奋力进取。”
“我终于体验到了生活的艰辛。我需要一个人打零工、一个人洗衣服、一个人找东西吃、一个人抗击恐惧、一个人像疯子一样激励自己要乐观生活。我失去了家庭,没有朋友,又没有恋人,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在这漏雨的破旧平房里,我用自己最后的爱和热情构筑着自己的小空间。孤独的那些时刻,在不得不需要用‘享受’的无奈心情来抗击漫漫无边的孤独时,我忽然发现自己心里原来存在着无数个‘我’。这颗心中的‘我’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我有自己的专人医生,有自己的专人厨师,有专人的保姆,有专人的心理顾问。从前需要靠别人做的事,现在只消求一下体内‘另外的自己’就可以解决了。可能有时完成的不够漂亮,但确实是我自己解决的。在那些抗击‘阻碍’的生活中,我最大的感触就是这种:无论有多困难,都要一个人顶下来。”
“嗯。因为是生活。每个国家的生活都不一样。每个群体的生活也不一样。我是从小一个人惯了,觉得没什么。但你不一样,像你之前说的,你从前有家庭、有朋友有着很好的生活环境,成天好像被温暖的襁褓包裹着,温暖至极。在你心里有个巨大的支柱,你可以围绕着支柱生活,即使有一天走不动了,也可以任性地想着:没事,累了就靠着歇一歇吧,反正有柱子顶着。然而,等有一天,柱子没有了,你若再想歇一歇,就会直接躺到地上。在这一点,你说你敬佩我,我也很敬佩你。因为你并非循序渐进,你有强烈的落差,需要更大的力量来支撑改变后的生活。这股力量促使心灵快速成长,等到有一天不觉得累的时候,就说明你真的变强了。”
短信交流到这里,蓦然停顿下来,那边暂时没有回应了。索龙心里的想象是:女孩温暖地蜷在被窝里,小巧白皙的手掌里握着有些抓出汗的手机,每发完一条都很期盼地闭着眼睛在被子里等着下一条信息。结果最后闭眼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满山通透的夜风灌满每一棵青树。湿淋淋的月光在石路上一颤一颤。高大的松树微微穿插在月盘里,青黄的月亮里有个悠悠摇晃的小树尖的剪影。视线怔在下山小路的尽头。那里黑露露的,通过微弱的光,可以看到转角处有个半腰高的桑树枝在有节奏地缓缓摇摆。那些被风吹拂的树在集体说着“再见吧再见吧……”像个宏大的仪式。
后来中间隔了将近有十五分钟,女孩总算回了短信。索龙无意识地做了两千多个单手俯卧撑,起来的时候左手快断掉了,大臂肌肉中好像有东西在用力拔着骨节,有种脱臼的痛感。背上油光锃亮的,肌肉显得更为丰满壮硕,甚至有种硬邦邦的金属质感。男生把手机放到口袋里,弹弹手,左手上都是空地上的浅黄土沫,索龙进到外连的小木棚子里,从大桶里舀了几瓢水把两手冲洗干净,水凉丝丝的,犹如乡夜刚刚由井底打捞上来的一般。头顶的铁丝挂着蓝白条子的毛巾,可索龙没有用,甩了甩手,在裤子两侧抹两下算是清理干净。接着从口袋取出手机查看女孩的短信:
“我真高兴,我们的交谈能像这样畅通无阻。你没有过问我的个人的问题,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敷衍,你是真心在同我交流。你啊……你好像忽然换了一个‘你’似的。这个‘你’是我幻想中的你。是那个我梦寐以求的‘你’。我等待这样的你已经好久了。”
“是么。不好意思。前几天我不是有意冷落你的。你的短信我都读了。虽然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是谁,但却能清晰感受到我压给你的重量。我想,不管怎么说我们应该先见一见,你不是下周就打算离开这城市了么?我吃了你那么多盒饭,至少让我请你吃一次。不要想太多,就当是我感激你的。”
这一次过了好一会,一直没收到消息。索龙又把手机揣进裤兜里,利用这段时间他收拾了厨房的垃圾。把择过的菜叶、食品包装及碗盘的残渣通通收到黑色的塑料袋里。索龙的晚饭通常很敷衍,在超市买些馒头买些青菜,回家路上拾一些烧火用的枯草干柴,就能简单对付一顿。时间已近11点,作业只字未动,外连的浴室里还泡着未洗的衣服。索龙烧了一壶水,把开水倒进浴室的木盆里。等一下准备洗个澡。正找洗发露的时候,手机响了。短信终于回复过来。
“那就周五吧。你给我几天心理准备的时间。周五放学,我去你打工的地方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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