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叹了声道:“这一次,你们可是多要了一样东西。只那一样,就不只三千两。”
冯宗建恍然大悟,笑道:“那是那是。只是,这次的买卖太大,我手里又实在没有那许多银子,可以先垫给大人。恳请大人先收下这些,等哥哥完事回来,便加倍送到大人手里。”
转瞬,他一脸愁苦道:“另外,我们也有些苦衷,不吐不快啊。”
那人悠悠然收回手,皮笑肉不笑地慢条斯理道:“不吐不快?那就吐个干净吧,我且听听。”
冯宗建直起腰,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那只翡翠戒指,意味深长道:“大人有所不知,北部边境战乱不断,朝廷早关闭了那儿的互市,以前的路子是决计行不通了。现在,唯一的去处,是西边的哈密。哈密是个生地方,而且很混乱,我们花了不少功夫,才在当地建起人脉,寻到了一个名义上的买家。”
那人挑了挑眉毛。
冯宗建继续道:“哦,他是个部族头领,在哈密很有些势力,定期从我们这儿购进一些绢、布什么的。”
那人轻轻‘哦’了一声。
冯宗建道:“您想,总要有个放得上台面的买家,再加上实打实的买卖作掩护,暗中交易才能不引人注意。可上次,那个头领似乎起了疑心。”
那人沉吟了一下。
冯宗建立刻道:“您宽心。我们的事,他不知道多少。他只是觉察出我们做买卖的意图不单纯,所以,婉转表达了不想再继续合作的意思。无奈之下,我们买通了族里的一个长老。那个长老说,头领正准备替他儿子向另一个部族请求联姻,可向那个部族请求联姻的不只他们一家,正愁找不着压倒别人的求婚信物。他说我们大明地大物博,总该有些特别的东西,如果能给个面子,替头领解决掉这个难题,头领就再不好意思提中止和我们的合作之事了。当然,一般的礼物他们也瞧不上,说最好是贵气逼人,能沾点皇气的那种。我和哥哥仔细斟酌后,才许诺了头领,选定送那件宝贝给他儿子求婚用。他听说后十分高兴,自然不再提解除合作一事了。所以,向大人讨要那件宝贝,并非用来交易,而是为了堵住对方的嘴,保住这条庇护的路子,同时也为下面的买卖能顺利进行。这件事不光是为我们,也是为大人源源不断的好处啊。”
那人半眯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似信非信。
冯宗建笨重地鞠了一躬,又道:“那件东西虽然无比名贵,但毕竟不是寻常珠宝,可说有价无市。我们拿来,纯粹当成彩头,白送给那个头领,捞不到半点好处。还请大人务必相信我兄弟二人。”
“你两个倒是极会替人挑选信物嘛。”那人站起身,掸了掸衣袍,重又裹上披风,平缓道:“我并非信不过你们。只是,买卖是你们的,路子也是你们的,我只不过是个中间人,今次白白让你们赚了件宝贝,竟无半点好处。呵呵,我自己倒没什么,就怕惹来闲人笑话。”
说完,他笑了笑。
话说的十分平和,可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就是分毫不让。
冯宗建不敢再看他的笑脸,心知已无指望讨价还价,只得低头,伸出两根手指,道:“大人说的是,怎么着也不能叫别人笑话了。这样吧,除了分成,这次再加这个数,不知大人可满意?”
两根手指,就是两千两银子。
想想白说了那么多话,也没能让那人少要一文钱,他开始后悔刚才的多费唇舌。
那人一边向厅门走去,一边客套道:“多少我都满意,你们有心就好。”
冯宗建抢前几步,替他打开厅门,道:“我送大人上轿。”
那人摇了摇头,道:“这种时候,兴师动众总是引人注意,我自己出去便可,你留步。”
冯宗建低首行礼恭送,道:“大人一路好走。”
瞧着那人走的没了影子,冯宗建跺跺脚,横起一张脸,咬牙切齿地小声骂道:“拉个皮条扯条线,就要五五分成;顺手牵羊的东西,也要变着法儿、换着花样要钱。这老东西,真正贪得无厌到家了!”
明知自家的生意需要依仗此人,但冯宗建还是打心底里恨他。
一想到自己和哥哥不但出本钱,雇人力,还要花钱找路,承担风险,可那虚伪诡诈之人什么也不用做,只帮着拉条内线,联系货源,就每笔交易都要分走一半纯利,冯宗建就忍不住地恨他。
他又想到了哥哥冯承钦。
比起自己,哥哥更有生意头脑,也更加老辣圆滑。如果哥哥在这里,应该会劝自己不要愤恨那人吧。
以前,冯宗建曾几次决心压低那人的提成,可冯承钦却说:‘你知道,要维持那样的地位,他得花多少银子吗?多到我们无法想象。’冯宗建半信半疑。冯承钦劝他说:‘所以,只要我们赚得够多,他要多少,就给他多少。没了他给指路,我们到哪里找这么厚利的买卖?况且,就凭你我二人的这副身家,有几个脑袋能得罪得起他?’
想到这里,冯宗建恨意消了大半,暗叹一声,心道:只要这趟买卖一帆风顺,那老东西要的再多,也全挣回来了。
☆、第3回:荒原宿小店深宵夜人来,心事浓如酒回首长太息
入暮时分,戈壁上气温骤降,简直呵气成冰。黄芩和韩若壁终于在这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地界,瞧见了一处客栈。
这里的土地不值钱,所以这处客栈十分简陋,可占地并不算小,四四方方的黄土屋子,前后相连,也有七八间。店栈连名字都懒得起,就更别提招牌了,只在门前竖了根旗杆,挑了块破布,以示留宿。
二人栓马卸包,掀开厚厚的棉帘,进到里间。
里面是前堂兼饭厅,点了数盏灯,生了几处火,十分明亮温暖。五、六张方桌,十来条长凳胡乱地放置在空地上。炉台上烧着火,火上还架着半只滋滋流油的烤羊,肉香扑鼻,惹人垂涎。只是不见店家和其他住客。
韩若壁脱下羊羔皮袄,瞧了眼烤羊,呵了口气道:“好香。”又道:“店家呢?”
黄芩环视四周,不见有其他人,正要问话间,炉台后升起一张脏兮兮的脸来。
一个驼子一腐一拐地从炉台后方挪了出来,笑眯眯问道:“二位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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