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出他的笑容色迷迷的,黄芩立刻后悔问了,干脆阻止道:“住嘴。”
韩若壁争辩道:“我还没开口,住什么嘴。”
黄芩黑了脸道:“你已打算要开口了。”
韩若壁笑道:“其实,我是想看清楚你到底是怎样一个铁石心肠,霹雳手段之人,也好想明白须得用什么法子,使什么招数,才可征服。”
黄芩怔了怔,继而冷声道:“征服......我?你莫非在说胡话?”
韩若壁笑道:“你如此反应倒是不出我之所料。我甚至可以断言,你之所以会有如此反应,大抵因为自负极强,认为但凡强大之人便不会令别人产生征服的念头。其实不然,相反的,对手越强,‘征服’产生的快感就越大。比如,嗜好登山之人开始时也许还甘心攀登一般的山岭,从征服它们中获得快感,但随着自身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寻常的山岭便满足不了他们,再也无法使他们从攀登中得到快感了。之后,他们就会不顾性命,涉险去攀登那些孤峰突起的悬崖峭壁,越是那种少有人去的险峻山岭,他们越是喜欢。他们喜欢在攀登的途中,体验攀到高处的无力和眩晕,以及那种一不小心就可能坠下万丈深渊,尸骨无存的紧迫危机之感。对他们而言,只有攀登上这样的山岭,才算是体验到了‘征服’所带来的无以伦比的快感。”
黄芩‘哦’了声,淡淡道:“瞧不出,你对嗜好登山之人知之甚多。”
韩若壁手指自己,道:“因为在这一点上,我和他们一样,是喜好‘征服’高山峻岭之人。”
黄芩不赞同,道:“对于‘征服’,我却有不同的看法。”
韩若壁笑道:“愿闻其祥。”
黄芩道:“打个比方,你历尽艰辛,穿越了茫茫千里的旱海,可以说是‘征服’了它;你排除万难,攀登上高耸入云的山峰,也可以说是‘征服’了它;你精疲力竭,横渡过波涛汹涌的大江,同样可以说是‘征服’了它。但旱海、山峰、大江一直在那儿,也许未必亘古不变,但至少在你的有生之年里,是瞧不见它们因为你或其他任何人产生什么变化了。它们却能引得似你这种人千辛万苦、排除万难,为的只是从它们身边走过,和它们亲密接触一次。呵呵,也许,从它们的角度来看,该是它们‘征服’了你们这种人才对。这就好象当我双手撑地,倒立在地上时,怎知是大地托起了我,还是我托起了大地?其实,许多很平凡的事,换个角度看,也许就会显得伟大,而许多极精彩的事,若是换个角度看,则无比平凡。‘征服’在我看来,只是看东西的角度罢了。”
韩若壁侧目而视,道:“哦?对于‘征服’,你倒是别有一番见解。抑或者,你的意思是,刚才我想着征服你的时候,其实是你在想着征服我?哈哈,换个角度来看,那也是无妨的。”
黄芩瞥他一眼,继续道:“和‘征服’这种情绪一样,许多情绪都是十分美妙的,但它们同样十分虚幻,就仿佛一场美梦。这些情绪其实只是一种迷思,而不是真实。真实往往要严酷得多。当你被某些美妙的情绪笼罩时,甚至感觉可以与天地同寿,与日月争辉,可脆弱的躯体却只有不足百年的功夫,终会衰弱垂老,化为灰烬,连痕迹也没法留下。这才是无法忽视的真实。所以,我只想抓住真实,并不想征服什么。”
韩若壁深思了良久,长叹了一声道:“你说的不错,情绪再美妙,也受限于肉体;见识再广博,也受限于寿命,这就仿佛‘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一般。”
黄芩诚然摇头道:“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
韩若壁道:“这话的意思是,朝生暮死的渺小生命,永远不会明白什么是月初月末;只能活一个夏天的知了,又怎能知道春天秋天。”话锋一转,他扬眉笑道:“但是,我的情绪对你而言,当然是虚幻的,但对我而言,却是真实到不能再真实了。所以我不喜欢多绕弯子,目下,我就喜欢‘征服’黄捕头这座‘山峰’。原本,我以为男人都喜欢‘征服’这种情绪,而就算有几个不喜欢这种情绪的,至少也会喜欢‘征服’这一词句。怎的瞧黄捕头的意思,却好像不喜欢?”
说这话时,他仿佛忘了,男人喜欢的‘征服’一词,可绝不是与‘被’字连起来用的。‘征服’与‘被征服’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这种选择性健忘此时出现
在韩若壁身上,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
见他完全忽视了自己之前的话,黄芩牙根一紧,就想挥手给他一掌,但还是忍住了。
经过几次的相处,他知道不管韩若壁脑子里是怎么想的,那张嘴总是靠不住的,若是听他胡说一次,就出手相斗一次,二人怕是要从早上打到夜里,连睡觉都免了。况且,这人不但脸皮厚,武功又好,真要打起架来,黄芩怕也讨不到太多便宜。
他只在心中默念:莫要理他,莫要理他......
其实,黄芩本可张口回敬他:‘你也是男人,以你对‘征服’的理解,且让我‘征服’一次,就知道男人喜不喜欢了。但又怕话一出口,不要面皮的韩若壁不但顺杆子直爬,张口就应下,再纠缠上来,难保不会嚷嚷出更为恼人的言语来。为免省事,不想与他打嘴仗,是以,那话黄芩只在嘴边打了个转,并未说出。
韩若壁却不放过他,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话,便揪住了再问道:“咬了舌头了?怎的不答我?”
黄芩叹了口气,想了想道:“‘征服’还是用在女人身上最合适。”
韩若壁摇头道:“其实,女人比男人想象中高明,她们中的大部分只不过表面上装出被男人征服的样子,真离了男人,倒极少有不能活的。”
黄芩道:“只有那些钻穴逾墙之辈才对女人大有研究,难道你也是个中翘楚?”
韩若壁爽朗一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坦然承认道:“以前,我确可当得上‘阅女无数’四字。”
接下来,他敛去笑意,炽热的目光似是无色的火焰,直射向黄芩,道:“可自从遇上你,一起的时间越久,就越是想着念着,现在不管醒了睡了,心里都只装了你一个。”
说这话时,韩若壁眼神中的温度,象是要把人烤得融化掉一般。若是换作旁人,怕会不由自主地避开这样热烈的目光,可黄芩丝毫没有闪躲,泓澈的眸子坦然地迎上了韩若壁的目光,凝目望向他,眼光冷得如同枝头上两团冻雪,又似深井底一片坚冰。
韩若壁愣了一瞬,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被他瞧出了。
黄芩沉默良久,才款语温言道:“你若是认真的,我劝你一句。”
他说话的语气和以往大不相同,别有一种推心置腹的恳切。
韩若壁十分受用,但觉定是自己如此直白的表态,令他有了回应,是以,难掩一脸的振奋之情,道:“什么?”
黄芩垂首一哂,面色渐冷道:“彩云易散,好梦难长。梦可以乱做,却终究当不得真。”
韩若壁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仰天笑道:“梦是我做的,当不当得真,自然也由我。你若无意于此,只当我一厢情愿,自说自话好了。又劝个什么劲?”
黄芩不再说话,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前面的骡车。
轮声辘辘,四辆骡车到了‘沙枣坎’时,雪变小了些,车篷上的积雪不多,风也弱了,感觉并没有前几日寒冷。掌鞭的都穿着袖口翻毛的大皮袄,戴着挡耳遮颊的厚皮帽,因为不住地挥鞭驾车,身上已是热气腾腾。
骤然间,一支响箭挟着锐利的破风之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叭’的一声,扎进了第一辆骡车前的冻土里。
头车的掌鞭姓曾,年岁已是不小,人称‘曾三鞭’。能在威武行做头车的掌鞭之人,自然是行走江湖多年,经验极其丰富的。是以,曾三鞭一瞧见此等情形,当即心中一凛,知道要出事,赶紧拉住缰绳,口中高呼一声,令后面的车队全部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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