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芩笑了笑,显得有些寂寥,道:“他曾说,在这个老天肆虐,灾害不断,盗匪纷纷的世上,连保得一方百姓安稳,也变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就更不用去谈什么维护正义了,所以,他的志向是做一个守卫一方的捕快。他死后,我忽然想,也许我可以替他试一试。”稍稍停顿了一刻,他又道:“可当时,这只不过是一念之差,能算是他改变了我吗?”
韩若壁反问道:“你觉得呢?”接着又感慨道:“若是泉下有知,他一定很开心。”转瞬,他又叹了口气,道:“可惜他活着时,你没答应他做捕快,否则他一定更开心。”
黄芩摇头道:“不会更开心了。他这一生,每天都在做着自己决定要做的事,做捕快时做得尽职,玩乐时也纵情肆意,已然无憾。纵是知道我现在正做着他希望我做的事,也不会更开心。”
怜惜地瞧了眼黄芩,韩若壁道:“那你呢?你开不开心?”
黄芩想了想,道:“还好。”
韩若壁皱眉道:“你打算怎样?莫非就这样穷尽此生,只为替别人完成志向?这样的事,对你而言,不会太苦闷了吗?”
沉思良久,黄芩一笑,道:“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能坚持这许多年。开始时的确有些苦,有些难耐,可慢慢的,我已弄不清楚是替他完成志向,还是他替我找到了志向。”
略一沉吟,韩若壁道:“其实,听到这些,我的心情很不好,但一想到今日你总算肯对我说这些了,我又觉开心得很,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黄芩不再说话,又继续去拆车顶了。
另一边,姚兰芝和姬连城寻到了孙有度的尸身。二人无言地将尸身抬至堡垒后的一块背风处。
姚兰芝不顾昨夜动了胎气,身子还不安适,奔前忙后地找来毡布和其他物件,把尸身仔仔细细地裹好,姬连城则以仅有的一条左臂,替孙有度挖了个墓穴。
等埋好了孙有度,二人驻留原地,无声无息地哀悼了片刻。
最后,姬连城道:“孙爷,我们是没法带您回去好生安葬了,所以只能委屈您躺在这里。”
姚兰芝抚了抚隆起的肚子,道:“孙爷,我和连城商量好了,孩子若能出生,就跟着您姓‘孙’,还望您不要嫌弃。”
说罢,姚兰芝又去到四处,收拢起其他‘威武行’众兄弟的尸骸,以便好生掩埋。姬连城则在孙有度墓穴附近,又挖了四个大坑,准备把‘威武行’的打手们分几处埋葬。
看着忙碌的四人,冯承钦脑中闪过一念:干脆趁他们无暇顾及自己的当口,随便抢一匹马逃走算了。
可当他偷偷摸摸地往某匹马边上蹭时,黄芩冰冷的声音传了来:“若是逃,正好方便我一刀宰了你。”
冯承钦吓得一哆嗦,连忙回转原地,窝了下来。
直到午后,几人才把一切处理妥当,又从外面找了些能吃的干粮、饮水携回到堡垒里,边休息边吃。
由于从大清早起,大家就一刻不闲地忙碌着,此时进得堡垒,俱是疲惫不堪,尤其姬连城、姚兰芝夫妇更是喘息连连,大汗淋漓。
其实,之前瞧他两个受伤的受伤,怀孕的怀孕,韩若壁也曾提出帮着挖坑、掩埋,却被姚兰芝淡淡一句:‘多谢美意,自家兄弟自家管埋’给谢绝了。韩若壁听言,只点了点头,也没再坚持。毕竟,这种事若是落在他头上,一样不愿外人帮手。
只休息了半个时辰左右,姚兰芝、姬连城就向韩、黄二人告别,直接在外面的弃马中选取了两匹较为健壮的,分别骑上,向‘神光堡’的方向去了。由于姬连城还不习惯单手执缰,也因为考虑到姚兰芝的肚子,二人都没有驱马狂奔,只是并驾缓行。
日头平西时,堡垒里只剩下韩若壁、黄芩和冯承钦三人了。
韩若壁坐在靠西的墙边,无聊地翘起二郎腿,晃荡着,一边哼着听不清是什么的曲调,一边不时地望一望黄芩,再瞅一瞅冯承钦。
看来,他的腿伤已无大碍了。
黄芩蹲在北面的角落里,一声不吭地拔出宝刀,又撩起衣袍下摆,以衣角仔细地擦拭起刀身来。
坐在东墙下的冯承钦,眼角每每扫过那片刀光,都禁不住一阵头皮发怵,面露惊惧之色。
可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似是默想了一阵,再抬起头时,不知为何,居然一点儿害怕的样子都没有了。
发现了他的变化,韩若壁颇感奇妙,故意引出话题道:“黄捕头,恭喜你逮到了这个大奸商。”
没等黄芩回话,冯承钦已不高兴的一翻白眼,又整了整衣冠,端坐起来,道:“奸商?怎么说我也是个儒商。”
韩若壁憋住笑,道:“来,说说看怎么个‘儒’法?”
冯承钦‘唷’了声,道:“少瞧不起人,我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想当年还中过举,可叹后来时运不济,没做成官。如果这样都不算‘儒’,怎样才算?”
黄芩冷不丁插嘴道:“少拿大话唬人。真中过举,还会做不成官?”
他以为举人都能当官。
听闻冯承钦居然中过举,接连三次都未能中举的韩若壁不免有些动容,道:“他这话倒没说错,除非是得中进士,那才保证有官可做。举人想做官,还得看各地官衙有无空缺可补,更要看上面有无官员愿意抬手提携。”
黄芩双眉一扬,不屑道:“就算他是举人,此种倒卖军器给瓦剌,杀害本国将士之举,哪能和‘儒’字沾上边?”
韩若壁点头赞同,道:“的确,说章句小儒,都是太高抬他了。”
冯承钦连清了几次嗓子,才皱眉道:“你们这样偏颇,却叫我如何讲话?这就好像我已是两榜进士,而你们只是未入门的童生,怎么也说不到一块儿去。”接着,他仰天长叹了声,道:“也许正如你们所说,确实有些大明将士死在了我倒卖的军器之下,可那原非我的本意。说句无赖话:我打心眼里希望卖出去的箭簇,全部都偏了准头,伤不到任何一个大明将士。”
韩若壁轻笑了声,道:“哟?卖老鼠药的不希望卖出的老鼠药药死老鼠,这道理却是新鲜得紧,我还是头回听说。”
黄芩冷笑几声,道:“真有此心之人,断不会去做那倒卖军器的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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