浥尘叹道:“真真是多说无益,言多必失。算了,我如今在你心里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既然如此……”他端谨了语气,肃声道:“渺岚总管,在下阳关文书浥尘,受守将元二之命,来与您做笔生意。”
他嘴角含笑,连声音里都是盈盈的笑意:“我等帮您得到允晸,您助阳关度过此劫,如何?”
渺岚听到那个名字“腾”的一下就坐起身来,却又瞬间神色如常,软了身子靠在榻上,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好诱人的条件!只是文书也说了,你我相识十二年,你有多少本事我还不清楚么?我花了这许多年尚且一败涂地,你又凭什么帮我得到他?”
浥尘笑道:“我是不能帮他守住江山,也不能把他劫出来,可是却能让他陷入众叛亲离、性命堪忧的境地。若到时候他身边只有一个你,而且你还不顾一切救了他,你觉得他会不会倾心待你?”
渺岚嗤笑了一下,道:“他又不是女子,哪里会因为如此就对我全心全意?再说了,莫说是你,就是阳关人尽数入了京城,且不说长安城的一万金吾卫,就是禁宫里的三千影卫,你们也奈何不了!”
浥尘弯腰拾起他放在一旁的纸扇,道:“我们没办法,自然有人可以。”
渺岚挑了挑眉,道:“谁?司马长信?”
浥尘点点头。
渺岚不由得笑道:“他?哈哈!”
浥尘皱了皱眉,道:“我很早就说过,不要小看燕王,就算是他被逼出了长安。那天的话你也听到了,这次引胡入关他等着黄雀在后呢!一旦阳关破了,他只要打个‘清君侧’的旗子,必定应者云集。你以为这几年尹连承在敦煌做什么?他不仅仅训练出了敦煌铁卫,还替燕王掌住了一条丝路,完全没了粮草的后顾之忧!你以为当年他真的是心伤欲绝才选了敦煌么?他分明是和燕王商量好了,演一场戏给我们看!”
渺岚闻言几乎跳起来:“这群打不死的崽子!司马长信这老狐狸!你为何不早说?难道你是他们的人?”
浥尘一把按住渺岚,皱眉道:“你这杯弓蛇影了
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我也是到了阳关做了文书,才发现丝路的赋税不只是尹连承上缴的。从前我又不知道阿诺在这里,做什么投靠燕王?”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我们一直在宫里。若是宫廷朝堂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谁能算计得过我们?可这战场上的东西,并非你我所长。”
他看着渺岚脸上的神色,道:“我知道你现在在想如何帮皇上打赢这一场硬仗,如何破了燕王的将计就计,我若是能帮得上忙,必定竭尽全力。但在这之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且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渺岚抢过他手中的扇子,“唰”的一下打开了,道:“你问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花招。”
浥尘犹豫片刻,道:“那我便问了,只是……”
似下不了决心,浥尘顿了顿,才道:“他自成婚后,待你如何?这些年来他依仗的一直都是外戚的势力,为何这次突然给了我们这样重要的任务?因为这个任务,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对他而言仍是那唯一可以相信、依靠的人?”
渺岚闻言不禁失笑,道:“你这话是要挑拨我俩?你觉得这招对我们有用?”
浥尘道:“你就嘴硬吧,事实如何,你会不清楚么?”
渺岚摩挲着扇面,挑眉道:“我怎么嘴硬了?”
浥尘摇摇头,道:“好,那我再问你。你可知,引胡入关是多么大的罪名?他还是不做抵抗就割舍了整个西域,甚至要让外族屠戮自己的将士、欺凌自己的百姓,这样的罪名,瞒得住天下么?若是瞒不住了,他便要民心尽失、遗臭万年,千百年后留在史书里的都是骂名,他再年轻也是帝王,这一点都未曾想到么?若是他想过这点,为何还叫你我继续这件事?他不要他的天下了?”
渺岚皱眉,低喝道:“有话就说!我又不是那些官吏,值得你用这么多的拐弯抹角么?”
浥尘沉声道:“他明知后果却还是让我们继续,那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这事不是他亲自经手的,等灭了燕王、巩固了王位,他便可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他只消说这是有人忠君爱国却目光短浅,故而假传圣意,他本身一概不知。到时他只消把假传圣意之人千刀万剐,便算是给了天下一个交代,他还是那个千秋圣明的皇帝,从来没做过卖国的事!”
渺岚白了白脸,转过头去不看他,道:“你尽管骗我好了,我要是信你……”
“你尽管不信我好了!”浥尘气得立时将他的话打断,喝道,“你尽管去信那个要天下要美人要阿谀奉承就是不要你的负心薄幸人好了!你尽管去给他卖命给他背黑锅,帮他杀了他的子民杀了他的叔叔,然后再心甘情愿地让他将你千刀万剐!你便抱着这一腔莫名其妙的深情,在
十八层地狱里一边受着抽筋扒皮一边看他左拥右抱,享万里河山无边锦绣,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好了!”
“浥尘……”渺岚看他一张脸气得煞白,胸口起伏不定,不禁有些动容,“我……”
浥尘别过头,咬着嘴唇,许久才说道:“渺岚,我们都是痴人。一旦认定,绝不更改,故而我们相扶相持十二年,却从来没对对方心动过。但因为我们在教坊呆过,因为我们已经肮脏得没人会看得起,所以我们从来不敢对那个人说我们有多喜欢有多想一生一世。可是,不说不代表不想!我做什么抛下太子的救命大恩、抛下我们十二年的情谊?别人不明白,你怎么能不明白?”
浥尘转过头来,眼中水光闪闪,颤声道:“你知道我来这里以后,每天夜里在想着什么么?我常常想,若他不是这个什么守将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不用担心我是鞑靼派来的还是皇上派来的,不用担心我偷了他的机密会祸害多少百姓,不用担心他堂堂一个将军与我一个教坊伶人为伴会不会招来风言风语,他就不用整天整天想着家国天下独独不想我!他就不会连陪我吃顿饭都匆匆忙忙!”
“渺岚,我不敢奢求可以抹去那段屈辱肮脏的过往,我只求……我只求他是个普通人,我只希望能镇日相守。”
浥尘说着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从前唱曲子,你们还笑柳七的‘针线闲拈伴伊坐’俚俗,但若真能‘镇相随、莫抛躲,’又该是怎样的幸福!”
渺岚看他低下头,微微地吸了口气,眼角那里分明有水滴落下的痕迹,禁不住轻声道:“是啊……镇相随、莫抛躲……洞房记得初相遇……洞房记得初相遇……”
洞房记得初相遇,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浥尘道:“你们这十二年来多少事,我都看在眼里,有些话,别人不敢说,今日我来替你说!若他不是皇帝,那就不会有人逼着他成婚,他若不成婚,又怎么会有后宫的那些女子?若他不是皇帝,那也没人逼着他变强,他也就不会去依靠外戚跟燕王对抗,他仍旧是你护在怀里的孩子,仍对你全心全意!若他不是皇帝,没有那高高在上的身份,便不会时时提醒你自己有多肮脏低【==!】贱!若他不是皇帝,那他心里就不会装满了权力地位连一个角落都不曾留给你!”
浥尘微微喘气,声音自尖利转向平和:“若他不是皇帝,你们便可找个地方隐居了,好好地过日子。只有你们两个,春日踏青,秋日登高。盖一间茅舍,围一围竹篱,种几株梅花。你们还可以像四年前那样,你制一首新曲,他倚声填词。而后你弹琵琶,他唱歌,就像我们唱的那些曲子里写的那样,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渺岚,一切
只要他不是皇帝。”
渺岚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惘然,却又冷笑道:“这些不过是你的假设罢了,你以为我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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